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春と嘯く

直银。


二、


-「青い蔷薇」-





轻声朗诵的女性的声音是从墙那边的拐角处传来的。

“日脚突然伸长的时节/垣墙根的丝柏变得鲜明时/这一带乳白色的春日里……”

直美踮起脚尖,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溜过去。当她系着深粉色蝴蝶结的舞鞋终于停下步履时,朗诵者刚好念到最后一句。直美轻轻压下脚跟,像是踩在了末尾的句号上。

“……奇异的红教即将流行。”①

直美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对方薄薄的嘴唇。

现在是女校里的午休时间,教学楼里空无一人。从这里可以看到校园中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潮湿的风自远方吹来,鸟的羽翼和高处的树叶都在五月的天空下闪耀着镜子般明亮的色泽。

“现在是午休的时间。”直美说。

直美和银对视着。对方显然是另一类的女孩;银的脸很小,尖下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娴静的气质。这样的女孩子,外貌上与“没有血色”、“瘦削”这类词接近,而内里的骨头却是被削得尖而锋利的。直美注视着她的嘴唇,继而目光移动到她的脸颊和双眸上。银虽然耷拉着眼皮,显示出顺从的模样,却带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她沉默地站在琴房门口,手里的诗集还没有合上,泛黄的纸张在风里微微地抖着。

“打扰到你了吗?”银的嗓音很娇柔。她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在随着风和纸张一起轻颤着。

“你逃出来做什么?”直美自顾自地问下去,径直走向她。那凛人的气势,好像忘了自己也是个偷偷溜出来的学生。银慌张地抬眼,目光匆匆地在直美脸上驻留了片刻,就好像怕被灼伤似的低下了头。

“我……”银小声嗫嚅着,被直美按住肩膀,一把推到栏杆上去。她手里的诗集掉到了地上,薄而脆的老旧纸张发出枯叶落地时的声响。

“啊,是你,”直美恍然大悟似的端详着她,“我有印象哦,你是乐器班的那个学生吧。”

女校的学生们,正值蓓蕾初绽的花季;其花蕾的娇柔绚丽,常常让人忘记在黑暗泥土里相互绞杀的根系。大凡到此年纪的少年少女,都会或多或少地开始模仿成年人的举止与说话口吻。

“那么,繁子也会来的吧?”领头的女孩双手一撑,轻盈地坐在课桌上,秀美的眼睛优柔地斜睨着那个叫繁子的女孩。繁子谨慎地点点头,胆怯地抱紧胳膊。

“很好喔。”为首者露出得胜般高傲的微笑,句尾的语气词是刻意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她从侧袋里掏出一包七星,两指捻出一根烟,递给繁子:

“你试一试。”

名叫繁子的女孩瞬间惨白了脸,连连摆手后退。女校里有极为严苛的规定,一旦违反,大抵是要被校方严厉地劝退。

为首的女孩看到这样的反应后大笑起来。她把“烟卷”一折两半,原来只是一根糖而已。她显然为别人被捉弄后的窘迫感到得意,“真是胆小。”她嗤笑着,而另一手已经优雅地把烟盒塞回了衣袋。

直美靠在门边,对这幼稚的恶作剧不感兴趣。她的小腿踢到了门框,为首的女孩这才注意了过来。

“那么直美呢?”

直美歪过头来,不做声地看着她。

为首者顿时觉得没趣了起来。她从课桌上跳下来,佯装在拍打裙摆上的浮尘,独断地宣布道:“那么就是参加的意思了吧。记得来喔!”她环视一周,“如果谁敢拒绝,我就要她好看!”为首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威胁着,然而说完这话却也觉得无聊起来。



直美对此类欺凌事件已经习惯了,事由总是不起眼的争端。譬如这次,起初是学生们想捉弄新来的女教师,但是有人不愿配合,争端的矛头就从新来的老师身上指向了不愿配合的学生。



被学生们带来的女孩似乎是见过的,直美见过她在凸窗前整理水盘里的插花时的背影。她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薄而瘦削,嘴唇白得可怕。她看上去是大概不会擦口红和润唇膏的那类乖巧学生。直美抱着臂,这么想着,然而并未因此产生怜悯或同情。她向来对此类事件无动于衷,这次也准备和以前一样袖手旁观,丝毫不打算参与其中。所以当银像是猫科动物般尖锐而整齐的白牙深深刺入她的肩膀时,她竟然怔怔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股鲜血从牙齿和肌肉之间渗了出来,直美用余光看去,倒觉得这时银的嘴唇显出了更鲜艳红润的光泽。



“直美,喂,快抓住她!”



学生们的喊叫让直美回过神来。再看时,那女孩已经被拖拽到鸽子房旁的池塘边上了。纯正的阳光透过一排排杉树,在地面上投下一条条的阴影。池塘的底部积满了深绿色的淤泥,宽大的树叶覆盖着池水。银的鞋尖碰落了岸边的鹅卵石,石子滚落到池水里,激起清幽的响声。



银的衣服已经被扯破了。她的肩膀在绿叶的光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白,蒲公英细密的黄花、枝条上垂挂的紫色花瓣和野菊花粉,混合在她的长裙上,鲜艳异常。午后的阳光照得树干亮晶晶的,看上去就像流淌着的玛瑙的矿脉,照亮了银的脸庞。幽绿的池水沉寂地映照着。



女学生们的喧闹惊动了鸽房里的鸽群。洁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翅膀扇动时的声音像在午后慵懒沉闷的空气里撕开了裂口,所有人都猛然惊醒过来。礼堂尖顶上的钟声气势庄重地敲响起来。已经是该上课的时间了。



“这回且先饶你一次,”直美终于反应过来时,为首者剩下的半句话已经飘散在闷热的空气里了。现在已经只剩下她和银还留在原地。银赤脚站在岸边,裙摆上挂着的鲜花漂浮在水面上,色彩浓丽得窒息。



银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迅速地从她身侧跑走了。



“你是乐器班的那个学生。”直美又重复了一遍,然而觉得话一出口,便消逝在了午间灼热的空气中,只留下袅袅的水汽。



银低着头,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记得我吗?”



银抬起头来,眼睛像树脂一般晶莹。



“你是想说不记得吧。”直美语气蛮横地说道,“中午不回去也是因为那件事?”



银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诗集。



“说起来,如果你开始就附和她们,就一点事都不会有了吧。这是何必呢?”直美看着她,“明明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银抿紧了嘴唇,倔强的神气跃上脸颊。“可是那位老师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她所说的唯一一句较长的话。尔后银又沉默了很久:“如果打扰到你午休,”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往直美的舞鞋上停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的神气里带上了微妙的傲慢。“我很抱歉。”



直美看着她的白皮鞋,鞋跟清脆地敲打着地面,渐渐地走远了。或许她才是学生中最高傲的那一个吧,直美想着。

①宫泽贤治《痘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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