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苦珠子

#陀芥






倾诉的时候,往往是最觉得自己浅薄的时候。那些痛苦与委屈,反反复复纠结缠绕的心情,再如何沉重的东西,一开口就变得轻飘飘的。“……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简单地收尾。音节从唇齿间跃出的触感,就像苦味的珠子蹦出了嘴巴。

多么难以启齿啊。他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掩住嘴唇,黝黑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俄罗斯人。说点什么吧,他想着,怅然起来。不,不说也好,保持这样的距离的美或许是最好的。

俄罗斯人的手指间夹着烟卷,可他分明记得他不抽烟呀。芥川抬起眼睛,手指绞在一起,攥得自己关节发白。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他在沉默中反复地告诫自己,万一嘲笑起来就搪塞他,今天全是自己的一时冲动,请务必不要当真。只要这样解释就好,不要靠近,不要靠近,靠近就会看见身上的伤疤。

那烟卷渐渐地在夜晚的夏露中燃尽了。风卷起桌上的烟灰,远处宁静的水面上浮着油脂似的月光。虫在草丛中鸣叫,潮湿而冷的夜雾自水面蔓延过来,芥川在渐渐凉起的空气中打了个哆嗦。多么像家乡的月光啊,他莫名地想着,一边用陌生的新鲜感打量着塔顶上的那层薄薄的银辉,内心涌起一种平和而细腻的感情。他的心和眼睛,就像这漆黑而平静的水面一样了。

俄罗斯人也在看着夜幕里静静流淌的河水,眼睛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水晶似的细碎,不晓得他能不能理解这夜风中异国的美。他们虽然没有同时看向天空中高悬的那轮皎洁的孤月,但是却同时看着那片被月光浸润的水面。

芥川转过头来,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侧颜出神。月光描绘出的俄国人高挺的五官,如同夜色里的大理石雕像。

不,何止是“苦味的珠子”啊。那是满腹的积怨和憧憬,攒压得像刀子似的锋利,一句一句地从腹腔滑过食道,滑过喉咙,在口腔里徘徊斟酌,再从两片薄唇间如释重负地吐出来,每一个字都滴着舌尖的血。这感情太沉重了,想必他是不会收下的。芥川如是地想。

“……芥川君,”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开口了,“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正是。”芥川隔着桌板看着他,目光从眼睛移到鼻尖,从鼻尖移到下巴,随后停留在俄国人的喉结上。他竭力把回应说得沉着有力,好显得自己不那么的在乎对方的回应,感情上不是输家。

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笑了一声。孩子气啊,芥川君。

俄国人探身过去,一把捉住芥川的双手。“难以想象,双手这么瘦削,倒是捧得一颗滚烫又沉重的心啊,芥川君。”

芥川直直地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想看看他有没有足够的深度承载这份感情。他没有那么广阔的生活,就得向内求索。就像夜幕里的船舶,群山间的列车,飞奔着前往下一个下一个的站点停泊,向外全是崎岖,向内全是桎梏。芥川先生的感情,是在夜深人静时苦苦熬出来的。

“芥川君愿意信任我的话,那我倒乐意试试看……”陀思妥耶夫斯基语速极慢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迎着芥川先生讶然的目光和泛红的脸颊,笃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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