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安息鸟

warning:果陀果无差

ooc得飞起了


在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选择为闲谈的对象时,我感到受宠若惊。这位怪脾气的老先生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几乎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每天下午,当护工推开他的房门走进来给他换洗床具时,都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像尊雕像似的望着天空,一直到晚霞渲染天际的时刻才会慢慢地挪回壁炉旁。

我扶着他的胳膊,好使他能躺得舒服一些。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能起来了,医生们说他的病情在恶化,也许活不过春天。我往他衰弱的脊柱后多塞了两个枕头,这样他能随时调整自己的姿势,而且如果要拿什么纸笔书本,这个角度刚刚好。他冲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是虚弱无力的,就像老树垂下的枝条。但不可否认,即使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看上去依旧睿智、优雅、祥和,仿佛往昔的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不是伤疤,而是某种精密繁复的花纹。

于是就这样,他说,我开始听;当然,偶尔我也会打断他,提出一两个问题,好让气氛活泼一些。时间似乎已经在空气中凝滞,停留在吊钟金色的边缘上,不再朝外流动。因此等我听完老人的回忆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他说:

起初我是一个人,年轻的女士,一个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是孤独吗?我见过一个背负着重压的孤独的男人,孤独到只求一死的地步。你们的官方记录里有他的名字,但我想您如果用常规的方法并不能查到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笑了起来,但似乎太用力,最后变成了咳嗽)安德烈·纪德。我记他记得很清楚,不过我这次不想说他......啊,什么?您瞧,我并没有欺骗您,他在官方档案里的记录寥寥无几,而且漏洞百出,这都是和特务异能科妥协后的结果。他因为重负而孤独,或者说由于孤独而不得不背负了更沉重的责任......我想应该可以这么形容,不过这是我的一己之见,您可以不同意......

我遇到他时,头一次,我是一个人。但是尽管我从他身上没有看到我们的相似之处,他太沉重了......我呢?我也有我要献身的事业,这就是你们后来知道的事情。但我在向上蒸腾,就像向无尽的高而远的天空飞去,啊,对的,就像是鸟一样。我是自由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有些激动起来,他从床上挺直了身子,但那副骨架已经承受不住猛烈的感情,他不得不躺回去。


您看,那从窗台流泻的金色的阳光,就像厚重的锦缎一样......您多么年轻,还能在这阳光下走多少日子啊!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了,也许我再也走不出这间病房啦。他们看护我,实际上也是在囚禁我。年轻的女士,如您所见,大半个世纪前的“魔人”——我记得那家伙是这么称呼我的,到现在我也谈不上多喜欢他——老朽之后,也就是这样的下场!但不必为我感到悲哀,倒不如为我失去的翅膀悲哀吧,哪怕他们明天宣布我无罪,宣布我将被释放,我也回不到原有的日子里去了,就像行星脱离了它的轨道,即使燃烧,也只能让人看到转瞬即逝的光芒。相比于安德烈,还真不知道我们俩哪个更沉重。尽管形容起来,他仿佛足戴镣铐,后面跟随着一众铅灰色的灵魂,而我就好像只有一个人,好像看起来更自在一些。

不过,我并不是说一个人和自由有什么关联。在遇到尼古莱之后我依然自由,依然轻盈,是的,我们是两个人......他是我的伴侣,我的爱人,是另一只飞鸟。不过现在这个名字已经被你们从记忆里永远地抹去了,你们在任何档案里都找不到他。但是这不要紧......坦白地和您说吧:他一直存在在我的脑海里,陪伴了我整整四十年。只要我停下来,只要我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我就会想到他。您不要笑!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难以忍受完全的孤独的呀。

您看,我也曾经年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递给我一张只剩下一半的照片,不得不说,他年轻时实在可以称得上漂亮。他没有让我看太久,手指怀念地摩擦着照片被撕裂的边缘。)那一半就是他,没错,正是他,是尼古莱......我们那时候在大学里,在街道上,在战场上......年轻的女士,你见过像阳光一样耀眼的金发吗?我们每次都要特意地叮嘱他:‘把你的头盔戴好,你的脑袋活像个靶子’,他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来。啊,想必您也清楚了,他和我不一样,非常地不一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了......但是世事多么奇妙,我们配合默契,而且彼此相互吸引。让我们最终了解对方的时刻是在矿道里,在那个矿道里我们失去了十二个战友。那些人至今也待在漆黑的地下,他们永远也出不来了,也没有人想着要把他们从地底里领出来......不过,我们埋葬他们时是很轻的!我们只用土浅浅地盖住了他们,这样万一他们的亲人还活着,想要把他们带走,还比较容易找得到......

年轻的女士,其实我们畏惧战争。我们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强。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穿上军装之前,都是随处可见的人,比如农民,货车司机,铁道工,大学生......我们中间很少有职业的军人,我们也没想着要把打仗当作一辈子的事业。我们中的很多人还想着,等战争结束以后要回归生活的正轨,农民依旧照料他的牛,货车司机依旧运输他的货物,铁道工依旧做他的工,而我和尼古莱也依然要回到学校里完成学业。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以后“了,年轻的女士,他们很多人都死了。我和尼古莱待在矿井里,身体尽量挨着岩壁,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水从岩缝里滴落的声音。黑暗被无限地拉伸、延长,寂静和寒冷从周围靠拢过来,我的绷带和衣服全被打湿了,他的也是。但是我们俩挨得很紧,他一直在安抚我的肩膀。

‘费佳,这样下去伤口恐怕要发炎了。’他这么说着,在黑暗里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再忍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我这么说着,不过最后还是他给我换的绷带,天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

但是如果你现在让我再去找那个矿井的位置,我恐怕找不到了。我们经过很多山岗、丘陵,那些光秃秃的山头上曾经到处是军事设施,但是后来它们都被自然收回了。我们战斗过的地方会重新变得杂草丛生,断壁残桓上爬满了藤蔓,人们重新开张店铺、修缮街道,几年后就将没有迹象表明我们曾经来过了。‘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就是这样的,年轻的女士,世界滚滚向前,我们身处其中,却对此浑然不知。

事实上,我在战争过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战争之后,我们被重新编队,重新登记,分派到不同的地方,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最后他们称呼我是“魔人”。按理说,我不应该对他念念不忘的,因为那真的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只是一段最初的时间。但也正因为此,不,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对他记忆犹新。您见过燃烧的火柴吗?它燃烧的时间很短,但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时候,它又是那么明亮、那么炽热。那段时间无疑是黑暗且短暂的,到处都是流血、呻吟和恐怖。但是又毫无疑问是充满希望的,那时候我们还很轻盈。

离别的前一天,下了一场暴雨,路面被冲得一片泥泞,弹坑和战壕里生长出茶碟般大小的粉红色的野玫瑰花。我们负责清理这些地方,这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蹲在一个弹坑旁发呆。

我走近他,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先是一愣,随即开口笑道:‘这一株是留给你的,费佳。’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十分疲惫地躺倒在床铺上,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坐在一旁,静默不语,但空气中却分明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来。这细微的噼啪声似乎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衰老的身体内部,他的骨髓、心脏、血管中的某处正在发生细小的爆炸。他的身体中有一条难以弥合的缝隙,正需要蜂蜜般的流动的阳光注入,以黏合他苍老的骨骼和禁锢在身体里的年轻的灵魂。

我拘谨地向他致谢,“感谢您愿意让我倾听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看见他的喉头耸动,他似乎是笑了起来。

“我应该谢谢你,年轻的女士,”他的声音有种异样的柔和,好像是用某种织物织成的。“我已经很虚弱了,过去的事情消耗了我太多时间和精力......按理说,我去找这样一个人,应该是很容易的,但是说来奇怪,我却从来没有找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周旋在计谋和暗算中,处心积虑地经营自己的组织,朝着那个宏伟的目标上升......但我从来没有尝试去找过他,一次也没有。”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突然将头转向我,那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刺穿。他缓慢地说,

“您看,您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我的记忆力已经衰减到可悲的地步了......万一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呢?也许是我这老朽的大脑出了问题,或者是我在下意识里为了逃避那围绕我整整四十年的孤独和猜疑而编造出的安慰自己的谎言?您说呢,年轻的姑娘,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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