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分成两半的子爵

warning:微量的水仙帕

...手滑删掉了,什么脑子...



帕洛斯先生回到家乡的那一年,我刚好满十岁。他是我们这里的领主,三年前被老子爵指定接受自己的特权,所有人都感到惊讶,那时候他才十五岁,且据我们所知,他没有亲人。两年后,他被派上战场,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

他回来的时候是上午,天色阴沉,厚厚的云层像一大块凝固的灰色果冻。没有鸟鸣,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活。这时候突然有个伙计尖叫道:“子爵大人回来了!”于是大家一齐把脑袋转向那个伙计所指的方向,包括我在内。远远地,我看见那座黑色的山巅上有一个移动的小点,像一只从墙壁上爬下来的蜗牛。那个黑点逐渐地靠近,我们这才看清楚子爵的模样。帕洛斯先生骑着马,披了一件很宽的黑披风,脸大半隐藏在帽檐下面,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右眼下的一颗圆痣。人们看到那枚圆痣就安了心,因为子爵最显眼的标志。于是大家都舒了一口气,但是随着子爵越走越近,那舒缓的呼气声的尾音又挑了起来,变成一声惊呼:

 

子爵没有影子了!

 

在帕洛斯先生回来之前,就已经有人从前线给我们通风报信,说子爵在战争中发生了意外。但来信措辞含混不清,似乎写信的人也十分困惑于发生的情况,到底也没有说清楚是个什么意外。于是大家纷纷开始揣测,是负伤了吗?这是最大的可能了,这场战争的战况之激烈据说是前所未有,连绵的尸骨从战场一直铺到皇宫。也有人乐观地猜测,难道是在战场上碰到了意中人?要是真是这样倒好了,但从来信的语气里看怎么也不像是这回事。信的末尾说:“主教大人对这一情况束手无策”,这更加深了人们的疑虑。总之,在子爵回来之前,我们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好几个月,现在他回来了,没有缺少肢体,也没有流血负伤,神智也很清醒——倒不如说更清醒了,他摘下帽子的那一刻,从白色发丝下流出的目光就像剑一样犀利,但很快就融化在了刚挂上的笑容里。但是他的影子没有了,我们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该庆贺他毫发无伤还是该哀哭他失去了影子。人群战战兢兢地围拢过去,在他周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好像那里有条无形的绳索在阻扰人们继续往前。帕洛斯先生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脸上带着笑,朝我们颔首致意。他无视了人们混杂着困惑和不安的目光,始终一语不发,在把马交付给仆人之后,便径自离开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出来迎接他,那就是老子爵。老子爵在三年前就开始不问世事,他把自己的房间开辟成一个花园,在大理石地板上铺上厚厚的泥土,把天花板拆除替换成昂贵的玻璃。植物生长得哪里都是,最开始缠住了床腿,后来爬上书架,最后占据了吊灯。我们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有到他的房间里去过了,因为一开门就会被从房间里涌出的由花瓣形成的小小漩涡包围,让人几乎窒息。那些不安分的藤蔓会在开门的一刹那顺着楼梯蔓延开来,很快就会占据整座城堡,迅速地开花,然后迅速地凋谢,不间断地轮回,直到连大厅里也堆满枯枝败叶和刚刚飘落的花瓣。

 

“瞧!”我听见马车夫在身旁悄悄地说着,他看着帕洛斯先生走进古堡的背影,小声地感叹道:“他要变得和老子爵一个样子了!”

 

帕洛斯先生回来的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我们在充斥鼻腔的浓郁芳香中醒来。毫不意外地,老子爵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根玫瑰的枝条从老子爵的心口钻出来,沿着墙壁的花纹迅疾地爬行,在这过程中又生长出许多枝蔓,最后像瀑布一样从楼梯上倾泻而下。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来,沉默地看着老子爵的尸体。我们谁也不敢靠近,因为在眼下这个时候,我们才惊恐地发现,老子爵是没有心的!帕洛斯先生就在旁边,他是唯一一个敢于触碰死者面颊的人。他摘下手套,滑出一截白蜡烛似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老人的额头。光线从他头顶的天花板喷薄而出,将他和死者笼罩在一片纯净之下。帕洛斯先生蹲坐在那里,手指顺着死者的五官仔细描摹。最后帕洛斯先生吻了死者的额头,站起身说:

 

“他确实死了。”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圣徒。随后他从光线的帷幕下走出来,重新回到我们当中来,又挂上了他回来那天时的笑容。

 

老子爵死去之后,帕洛斯先生开始频繁地活动在城堡周围。每次我遇见他时,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尽管我觉得那很难称之为一种表情。他的笑容像毒蛇的尾巴尖一样,顺滑且悄无声息地勾上面颊,勾起的嘴角让我联想起马戏团里挂帷幕的钩子,只要一勾上去,就谁也看不到他的真心。我们都觉得他在失去影子之后产生了一些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变化却说不上来。仆人们在胸前划小小的十字,说道,子爵失去影子或许是不祥之兆,这也许意味着某种诅咒,也许他发现了一些真相……他们面面相觑,都没有把话说完。他们一致地选择对子爵表现出更大的敬重,对他的命令更加服从。子爵似乎也乐在其中,他周转在各色人等中间,好让所有人都被他指使,但是又和他保持着距离,这样似乎能够让他觉得安全。

 

我发现他开始说谎是一次巧合,那天我在森林里遇见他,看到他站在老子爵的坟墓旁。帕洛斯先生起先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神阴郁,看上去十分孤独。我讶异于他这样的时刻,因为平素里只见得到他圆滑周旋的样子,他的老练娴熟让人忽视了他的年纪。但现在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密林间的墓碑旁,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帕洛斯先生还是个少年,他不过只有十八岁。

 

我触碰灌木的声音到底还是惊动了他,他迅速地朝这边看了过来。我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胆怯地不敢看他。子爵似乎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问道:“你在那边做什么?”

 

“我在找一些花,大人。”

 

我听到一声笑音。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于是蹲下身,继续问道,“你想要什么花?”

 

“玫瑰,大人。”

 

他领着我转到墓碑后面,在那里我惊讶地看到,一丛玫瑰正贴着墓碑生长出来,它的根系生长在死者的棺木上,或者正是从棺木中破土而出。我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红得滴血的花瓣,猜想它也许是死者的心脏变成的。帕洛斯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

 

“摘下来吧,不会有事的。”

 

于是我听信他的话,但花茎上的刺异常尖锐,扎破了我的手指。血流了出来,子爵看着它滴落在草地上,嘴角又勾了起来。这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恶意,几乎让我不寒而栗。

 

我用力扔下那朵花,从森林里逃了出去。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从那之后,帕洛斯先生的恶意愈加扩大,撒谎也愈加频繁。他用谎言和骗术把周围的人支使得团团转,末了再引诱他们一把火烧光自己的财产,或者把土地乖乖奉送给他。失去影子的帕洛斯先生越来越像一个魔鬼,也越来越擅长将自己的真心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谎言之内。就像那个马车夫预言的一样:他越来越像老子爵了。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和老子爵一样的空心人。

 

事情在第二年春天时出现了转机,一个陌生人来到了城堡前。所有人都跑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因为这个陌生人竟然长得和帕洛斯先生一模一样!陌生人的下巴也是尖尖的,右眼底下也有一颗圆痣,不同的是陌生人的头发是黑色的,皮肤也泛着不同寻常的暗色。马车夫依旧是第一个明白事态的人,他小声地说:“这是爵爷的影子回来了。”

 

影子沉默地站在那里,木板着一张脸,对人群不问也不答。和帕洛斯先生回来时不同,每个人都好奇地触碰他,尝试和他交流。我也触摸到了他的手背,觉得他好像是由某种黏液组成的,冰凉滑腻。

 

马车夫又说:“这下好啦,为咱们的爵爷祈福吧。”

 

厨娘说:“看来他是不必留在这里了。”

 

直到那时起,我才明白老子爵的死因。他死于无助和失望,生前失去了自己的心脏。他在战场上面对敌人,被剑劈中了胸膛。没有血流出来,人们讶异地看到他的胸脯慢慢裂开,他的心脏化作鲜红的鸟,从骨骼的囚笼里飞了出去。失去心脏的老子爵和失去影子的帕洛斯先生一样,都失去了面对自己的力量。帕洛斯先生选择用谎言和恶意保护自己,这和老子爵的做法如出一辙。但是很可惜,老子爵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逃避自己的不完整,最后只好将自己囚禁在花朵的牢笼里,等待某一天植物的种子代替自己的心脏,将自己开膛破肚。至于帕洛斯先生,我们不清楚他是否有过同伴,是否有过家人,在他成为我们的领主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飘泊四方。这也是我们这里世世代代挑选领主的唯一标准:他必须是孤身一人。

 

帕洛斯先生在十七岁那年参战,敌人用了新的武器。一枚炮弹从他身后爆炸,明亮灼热的光线笼罩了他。等到他从营帐里醒过来时就被告知,他的影子不见了,携带着他的真心一起消失在这场爆炸中了。

 

人们看着影子走过来,自觉地分开一条缝隙让他通过。影子走过的地方会留下痕迹,是淡淡的灰色,在阳光下就像一道灰尘。他没有问帕洛斯先生在哪里,径直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子爵就在楼上,但是我们当中没有一个想要去通报他。寂静持续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我们看见子爵大人的窗户里伸出一枝蜷曲的藤蔓,它慢慢地沿着窗台向下爬,在半空中开出一朵殷红的花,好像谁的心脏在空中小小地爆炸。

 

人们敬畏地抬头看着那朵花,长吁一口气。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重新喧闹起来,他们忙着打开门,忙着跑上楼梯去,忙着用丝线把帕洛斯先生和帕洛斯先生的影子重新缝合在一起。帕洛斯先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现在重新拥有了影子,天亮以后他将离开城堡,重新启程。而我们还得留在这个生长着尖锐带刺的玫瑰的世界上,继续物色下一个孤独漂泊的人作为我们的子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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