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产品说明书

一,太阳

太阳,一个散发光和热的球体,由于其过于耀眼而常被忽视。诗人通常乐意歌颂月亮与星辰以及无尽的黑夜,但他们之所以鲜有勇气歌颂白天与阳光,正是因为太阳会使万物一切的内在显形。太阳与种种意象和隐喻相连,譬如王冠、黄金、权杖、烈焰与鲜花。它让人想起瑰丽的死亡和灼目的重生,然而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直视它,会发现它更像一束压扁的玫瑰花。


二,晚霞

黑色的星星在流血。它们的血液颜色类似于兑水过多的西瓜汁,顺着天幕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流动的轨迹就好像从天上伸下来了一只蒸馏管,直通往大地和海洋。海面吸收不了的红色渗回到天空里,于是晚霞升起来了,像红墨水一样晕开。


三,少女

她看到死者的照片时,发现自己有着和她一样洁白的额头,一样暗红的嘴唇,一样明亮的眼睛。于是她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和死者年纪相当的少女。

她转身照镜子,觉得自己像一支残败的绢花。从镜子里,她看到挂在身后的相框,那个生活在十多年前的少女笑容比玫瑰还要灿烂明亮。


四,以后

我们永远都在说:以后。这个暑假(将来时),这个周末(将来时),这个下午(将来时)。词汇载着我们轰隆隆地驶向未来,它像火车,吐出一串冒黑的浓烟,细看烟里全是掰碎的字符。

我们越跑越快,把身子甩在后面,骨头甩在后面,思想甩在后面,只剩下一个“跑”的意识,拖拽着一串支离破碎哗啦啦作响的废金属狂奔,汇入人的河流,再跟着随波逐流。而有的人,忽然就停下了,然后拖着脚步离开汹涌的人潮。在朝未来狂奔的人群眼里,他只剩下一个乳白色的幽灵样的影子,永远伫立在人们记忆的某一个节点上,像标尺上的一个刻度。他是上了岸,但在无数活着的人眼里,他无疑是已经死了。


五,国王

他对赞美他的诗句不屑一顾。

“诗歌,不错,是永恒的,”他的眼睛里闪过砾石与火星。他望向窗外的黑夜,火与石沉寂在荒野上浓烈的夜色里。他转回头来。“是永恒的。”

但人人都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对他而言,称颂他的诗句就像在他死后涂抹在尸身上的香脂,簇拥着棺木的纱花。然后他风干、石化,最终被立成碑。


六,恋人

他咳了很久了,咳之无物,既没有带血的花瓣也没有浓得不堪的黄痰。只有声音在房间里空洞地回响。

气氛像上紧的弦,绷得极紧,又沉甸甸的,压得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鸟乘着明亮的月光滑过窗子,他看到了,她也看到了。

冬夜的寒意踏着正步围拢上来。她缩了缩膀子,他伸手,把坎肩披在她肩膀上。她就僵在那里,坎肩松松地挂在膀子上,也不往上拉一下。

这是她与他逃亡的第十三个夜晚。


七,手枪

诗人说:他厌倦了重复。无休无止的隐喻和意象,连贯与不连贯,潮水般地涌上来又退下,在他精巧的头颅里掀起一场又一场风暴。

诗人说:他永远也逃不开词语。万物皆有其名,他不得不以它的名字称呼它,这是禁锢诗歌的永恒的咒语。

诗人说:图像及它们的名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但却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他不得不费心编排。为什么一切都要有秩序?为什么不能散漫无形?为什么要把不可见之物显形?

诗人说:在写诗的时候,他的头脑不属于他自己。它上升,上升到气流之间,融化在星辰的光辉里。

诗人说:他被囚禁在这个世界的方盒里了。他想打破生活笼罩在他周身的无形的钟形罩。

诗人说: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说完以后,诗人在他精巧的头颅上开了一个幽深而黑的小洞,血从里面流出来,就像溪水流向海洋。


八,母亲

她紧紧地注视着初生儿的眼睛。从他的瞳孔中,她仿佛看见了他的未来:他正在飞速地朝着无边的黑暗坠落。


九,墓志铭

“请把云雀的叫声刻在我的墓碑上。”他在日记里写道。


十,人

人,一个立体的、有实感的物体,如果使用大脑透过晶状体观察他们,会发现他们漂浮在灰色的流沙质的空间里,周身包裹着透明的浅黄色,就像还在母腹中一般。他们的器官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咀嚼声,不管是外露的器官还是隐藏在内部的。他们执着于事物的正与反,外与内,左与右,语言顺着他们的眼袋、面颊上的肌肉、脖子、手臂流淌下来,他们因此争执不休,最终引发从内到外的混乱。

同时,他们习惯在身上包裹各种布料和饰品,很难用一句话说明这么做的意图,有的人是为了将自己凸显,有的人是为了将自己隐藏,还有的人以此进行伪装,原理与变色龙近似。他们的骨骼、肌肉与血液和衣物一同构筑成对外的防御,像一层厚厚的铠甲,可攻可守,一双眼睛像碉堡一样观察着外部动荡变化的世界,内里的血管与神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共同构成支撑意识的钢索,但它们太过透明,所以如果将眼球由向外转向内,它会看见自己那小小的脑壳孤零零地漂浮在体内,像一座小岛。


十一,樱桃

这是他走进来时看见的场景:两片深红色的指甲嵌在同样颜色的樱桃上,而她的脸则像是背景,像一团模糊的雾气。

“行刑队来了。”他说。这句话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现在天气很热,我们得快点儿……”他噤了声。她在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好像刚刚生长出来,刚刚嵌在眼皮底下。她的双眼平静而深邃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夫。

“好。”她说。“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他耸了耸肩,把帽子摘下来给自己扇风。他的后背汗淋淋的,脖子也是。“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

“通往城外的路边上,在神父家的那块田地里,躺着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妹妹。”

她吃完了樱桃,呸的一声吐出了核。

“你把他们形容得像一堆土豆一样。”她说。




评论(4)
热度(241)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山见鹿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