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太陀】Reprieve / 缓刑

那是1985年必定要过去的一个白天。到了夜里,天快亮的时候,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起床,向女房东的卧室走去,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汽车引擎越来越近的声音。他大概是清醒的,可以说是非常清醒,他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五斗橱的抽屉,没有碰到橱柜上的花瓶和相框,然后拉开了它,取出一把剔骨刀。

后来,他走到女房东的床前,就着月光观察了一会儿,他本想割了她的喉咙,但是又觉得那样不够美观。他原先收集头颅,学着埃及人和印第安人的法子,把头颅洗干净,放掉血,这个时候人头已经看起来皱巴巴的了,五官扭曲,丑得让他直皱眉头。他把头颅放在化学试剂里面,过不了一会儿就只剩下骨头了。雪白的、锃亮的骨头,那是完美的艺术品,接下来你想怎么折腾这个头骨都可以。他以前在战场上,士兵之间流行的娱乐是在自己的那块头骨上做些雕刻,再起个像样的名字。“嘿,基里连科,”他们扛起枪之前会亲昵地拍拍那个头骨,甚至对着它空洞的眼窝亲上一口。“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说不准还能像你那样被刻上小花呢。但愿他们能把咱俩放在一起,主保佑你,基里连科。”

他原来有收集头骨的爱好,但是现在没有了。他在她心口上扎了一刀,干净利落,捂住她嘴巴,然后又捅了捅;然后,他走到浴室,洗干净手,把刀扔在地上。他下楼开门。进来两个男人,迈进了胡安·切尔尼亚科夫斯基文学工作室的负责人的家门。这黑夜进了家门,立刻又出去了,黑夜进入,黑夜离开,敏捷而迅速。

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向门外的车,车门敞开着。他看见了里面的人影,伸手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摇下来,太宰治坐在驾驶座上,朝着他笑了笑。

“做完了?”

“做完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到副驾驶座上。这车有点小,他有点伸不开腿。太宰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突然掏出了枪。

陀思妥耶夫斯基感觉到枪口顶在自己太阳穴的冰冷,他停下了整理衣服的动作,偏过头来看着太宰治。

“怎么?”他的声音在夜晚里像阴冷的河水,“想过河拆桥吗,太宰治?”

太宰治把枪口往后挪了几厘米,扣动扳机,嘴里模仿着发出“呯”的声音。从枪口里面掉出来了一块巧克力,亮蓝色的包装,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黑西装上,闪闪发光。

“呯,你已经死了,有什么遗言吗?”太宰治笑意盈盈,无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刀锋一样的眼神,灵巧地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两指捏住,塞进陀思妥耶夫斯基口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舌尖把这块糖果往外推,舔到了太宰治的指肚。

“我不吃。”他言简意赅地拒绝道,“我怀疑你下了毒。”

“你这么不信任我?”太宰治缩回手,把巧克力填进自己嘴里。然后他凑过去,双手扳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下颌,强迫他靠近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拒绝,挣扎中他的头碰到了玻璃。太宰治把手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脑上。他吻了上去。

“你咬到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不容易才推开他,西装被压得皱巴巴的。

“嗯。”太宰治看起来毫无歉意。他的目光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流转。“你竟然还穿得这么整齐地杀人……你睡觉的时候都不脱衣服的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整理着自己的领口。“明知故问。”

他收获了来自太宰治的笑声。他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黏糊糊的,我快吐了。下次不要巧克力。”他抬眼瞥了瞥太宰治,后者的笑意尚未收敛。“当然,你是不会取悦我的,对吧?”

太宰治学着他的腔调。“明知故问。”

1985年的日本已经到了过去几十年来繁荣的顶点。假定这里有一座山峰,那么现在全体日本国民的虚幻梦境都已经被欲望推向了峰顶,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彩色泡泡,就等着被戳破的一瞬间了。

当然,不会是所有人都对此毫无预感,而太宰治是那些有所预感的人群中的翘楚。他做金融投资很有一套,和政府偶有来往,情场也算是得意:有一天,他在刻意装修成纽约风格的酒吧里遇到了新来的调酒师。

陀思妥耶夫斯基当时在全神贯注地调酒。太宰治坐过去,抬头,正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

“外国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心想这可算满足了这个日本人眼下的虚荣心。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尤其是那些突然繁荣的地区,好听些说叫后起之秀,难听些说只是搭对了顺风车的暴发户。他们以被外国人服务为荣。

太宰治抱着臂,下巴放在胳膊上,朝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眨眨眼睛。

“具体呢?”

“俄罗斯。”他停顿一下,又改口。“苏联。”

“从那里来之前,你是干什么的?”

“你是警察?”

太宰治慵懒地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是。我是,”他转过头,下巴朝余下的座位努了努。“和他们一样的,落魄的时代宠儿。我这么形容挺酷的吧?”

“没有。”

太宰治撇撇嘴。“话说回来,这位俄罗斯的先生,你之前也是调酒师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停了一下。“我弹钢琴。”

“音乐家啊。”

“我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呼。”陀思妥耶夫斯基皱眉。落魄时候听到这样正式的敬称就像是另一种嘲讽。

“你以后会喜欢的。”太宰治站起来,朝他伸出手,递过一张名片。“下班以后到我这里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走之前还朝陀思妥耶夫斯基挤了挤眼睛。轻佻。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心底不屑道。但是不讨厌。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桌上的名片,在灯光下像一团白色的光。

他伸手捡起来那张名片,翻来覆去打量一番,勾起了唇角。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他轻轻地问着自己,叹了口气。他的手指摸到腰侧的小刀上。“竟然被看出来了。但是如果拿这把刀解决问题,恐怕不太够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刀抽出来,扔进抽屉。他走到员工室,换上了一套黑西装。

——以上,就是这桩杀人案件的始末。

夜色在他们眼前绵延着。在公路的尽头处,黎明刚刚被点燃。
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起来泰戈尔的诗。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他就生存在骨骼间隙中的黑暗里,黎明时挥动着小小的紫色虫翼,好让上面附着的露珠蒸发得快一些。

太宰治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就像多年的恋人似的,手指微微地用力,抓着他的膝盖。

“你捏疼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手支着头,眼睛望着窗外。他甚至懒得抖一下腿,把太宰治的手从膝盖上弄下去。

“嗯?这样啊,对不起。”太宰治的声音依然毫无歉意。他把手缩回去,离开之前又掐了一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腿根。

“所以,你让我杀的女人是谁?”

“一个间谍。”

“让一个间谍去杀另一个间谍?”

“不是很有趣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做什么的了。”

“很明显吗?”

“不,不明显。”太宰治嘴角挂着笑,“但是我能看得出来。我们是,”他停顿一下,“我们是同类人。我们很相像。”

“这次的比喻比上次好一点了。”

“谢谢夸奖。”

“那么杀了她以后怎么做呢?”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窗外,玫瑰色的云已经在黎明中舒展开来。“他们一定要签那个协议,然后让日本的经济崩溃。”他比划出一个剪东西的动作。“他们要剪羊毛。你们的经济迟早都要死的。”

“我们能做的嘛……只有延缓行刑。”

陀思妥耶夫斯基歪了歪头。他看了太宰治一眼,“那我呢?下一个路口那里下车,可以吧?”

太宰治没有答话。他的双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临到下一个路口时,他一踩油门,车飞驰了过去。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表情,开怀地笑出了声。

“不可以哦。我拒绝让你下车。”他柔和地笑了起来。“那么在接下来的漫长的处刑时间里,要怎么称呼你呢,来自俄罗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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