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少年病

*是《三六九等》G文。其实还没到解禁时间,但是为了年底冲业绩所以我就)

*CP中太

 

这天下午太宰治又说自己要去寻死了,死在河水里,死在飘荡的桃花瓣里。中原中也仰躺在床上,一边听太宰治描绘死后的世界,一边看着床榻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溺水的奥菲莉亚。这是米莱斯的仿作,很遗憾没能买幅真品回来。中原中也让画师把仿作画在天花板上,这样他与太宰治做爱时,白百合花似的奥菲莉亚便会用包含悲哀的眼睛看着他们。

死后的世界。中原中也想象着冥府,德墨忒尔在失去爱女的悲伤中徘徊,游荡着诗人与国王的亡灵的国度,阴湿的大地与死者的低语一同震颤,在终年不见日光的漆黑裂谷中绽放着盖亚的水仙。太宰治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而中原中也却在脑海中仔细地描摹那株黄水仙。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朝他靠过来,下巴枕在手臂上。他将绷带解开了,绷带下的皮肤苍白,有鲜红的勒痕,伤口已经褪色成与他的眼睛类同的颜色。中原中也没法从他的手臂上移开目光,于是将手掌很轻地抚上去。在有关地府的神话里,冥后是白臂的珀尔塞福涅。太宰治停止了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还不如不笑的好。中原中也说着,把脸别了过去,而掌心依然贴合在太宰治陈年的伤痕上。他闭上眼睛,想象云从自己掌心的纹路溢出来,而太宰治赤裸的手臂是白色的荒原,旧伤疤是凸起的山脊,大朵的云从这白色的荒原上迅速地掠过,不愿或害怕停留,阳光投下大块的淡漠的亮斑。

太宰治很久都没有说话。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房间沉浸入沉静而炽烈的金黄色。中原中也依然闭着眼睛,光线透过他的眼皮。他与太宰治之间难得沉默,多数时候都会争执不休。但他不喜欢这少有的寂静。于是中原中也又将太宰治的胳膊更用力地握住,好确定这个安静的人还在他身边。

中原中也感到面前的阴影浓重了些,他知道太宰治在等着他开口。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语在中原中也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又落回原点。应有更确切的表达才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爱你。

 

生活时常有如幻觉,就像中原中也不能确定太宰治是否真的存在在他身旁。谁来证明那些属于他们的夜晚真的存在呢?除了他们自己与周遭浓重的黑暗,他们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酒吧;致幻;女人帽子上的鸟羽;色彩斑斓,水晶般的红色和蓝色,酒杯折射的绿波;烟草和皮革的味道;桥;街灯;桥下晃动的水影;金黄的穹顶;车灯;路边的积水;斑马线;唇印;玻璃;钉子;油污;扔掉的花束;同花束一起扔掉的皮质手套;车轮碾压路石隆隆的声音消逝在远处的黑暗里,那位穿着明黄礼裙的小姐,将一支边缘已经烧灼焦黑的玫瑰遗落在她鞋跟后的地毯上。

中原中也呢?中原中也坐在车里,离那支玫瑰不过一百步的地方,隔着玻璃注视着太宰治导演的闹剧。他和太宰治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游荡,十有八九会遇到老情人相见的桥段。他下车,反手关上车门,烟头扔进黑黢黢的河水里。烟头将倒映在水面上的灯晕砸出一个小小的洞,然后被泥浆似的河流吞没。黄色礼裙小姐已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臂膀绝尘而去,周围重归寂静。被喧闹波动的黑夜重新凝固,此刻看上去像一块黑色布丁的光滑表面般牢不可破。

“喂,喂,”太宰治把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看够了就请我一杯吧?”

这便是初识。

 

中原中也重新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放那天晚上。太宰治对他说:“如果中也不请我一杯的话,我就打算把自己溺死在桥下了哦。”

酒精,奥菲莉亚。中原中也的蓝眼珠凝视着太宰治张一合的两片嘴唇,它们像深海里的贝类,牙齿像壳中间的珍珠一闪一亮。他们两个人坐的那张桌子两侧的桌腿被精巧地设计过,侧面来看弯曲的线条合成一颗心的形状。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视线对碰,纠缠不休,中间隔了一颗木头做的心,像隔着汪洋。

中原中也听着太宰治喋喋不休,嘴唇让他想起狂风和蝴蝶。然后太宰治就带着他的一长串的聒噪闯入他的生活,气息充盈在他的心脏与床铺上。

 

乞讨的人敲着勺子从门外经过。疯女举着双手从窗台下经过。十三个水手踏着夕阳路过,房间里充满了海水咸而潮湿的气味。一大群人从外面的街道走过去,又有一大群人走过来。这沉默已经隔得太久了,时间在静默中被拉长,连黄昏的影子都漫长得无边无际。中原中也回忆着他漫长的爱情,忘了时间。而太宰治选择缄口不言,手臂和死者一样苍白冰凉。昏热的暑气爬进屋里,他的气息重新覆盖了海面上咸腥的风。邻居又开始砰砰敲门,中原中也没有理会,只是听着,听着,琢磨着如何打破他与太宰治之间冗长的沉默。可他还是开不了口,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不知道该如何爱你。

 

那颗木头做的心在他与太宰治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从开始,到结束。他和太宰治在那颗木头心旁边一遍一遍地重复他们的争执和分歧,抱怨他们对彼此的不满,嘲讽对方的缺陷与弱点。中原中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但却没有休止的意思。他从来没有过结束这段糟糕关系的想法。他没有过停下的想法。

“你不能再去自杀了。”他说。这话简直奇怪,听起来像告诫一个孩子“你不能再把泥巴弄到裤子上了”一样。这是不可被要求的事,也同样不能被请求。被哀求也不行。

而太宰治笑得就像蓄意要把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一样:

“中也不懂自杀的艺术。”话题迅速地被太宰治掌控,并轻轻松松地带到别的领域。再次地,两个人观点不合,争执,重复地争执,谁也不能说服谁,没有结果,互不相让,最后精疲力竭。这时候太宰治会再次提出他的要求:

“请我一杯吧。”

午后的阳光照射着玻璃杯,木质圆桌上的纹路随着光线的变换扭曲。中原中也的目光在快速变幻的线条上短暂地停留又迅速地移开,眼角被光刺痛。他意识到了:他没有过停下的想法。某种程度上,他默许了这段关系的持续,而这无异于纵容太宰治的行为。

他看着太宰治把酒一饮而尽,再次提出那个无力的要求:

“你不能再去自杀了。”

 

中原中也回忆着他漫长的爱情,忘了时间。人声在门外聚集,破碎的词语和断句渐渐汇聚成蜂鸣般的轰响,一句不落地流入中原中也的耳膜,在他的脑海中像水泡般鼓起又爆裂。空气逐渐灼热,而房间内像一潭死水一样冰冷沉默。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说点什么了,必须说点什么。太宰治,他干巴巴地开口,感觉名字从喉咙中挤出来就花了一个小时。太宰治。他又说了一遍,这次顺畅得多。太宰治。太宰治,你和我说你又要去寻死,死在河水里,死在飘荡的桃花瓣里。这里没有河水,清澈的、浑浊的河水都不经过这个地方。流经我们窗台下的水沟阴湿脏臭,但它临近大海。这里没有桃花,没有,什么也没有。我知道掐死浪漫不能使你放弃寻死的念头,但是太宰治,你不能再去自杀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一切亲近你的人,包括我,我们就像一面玻璃镜子,你是打碎镜子的石头或者子弹,就像你和我第一天见面的那个晚上你所做的一样。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我记得你的老情人们,你导演的一个又一个重复的闹剧,我们在这间房子里争执不休,再回到那颗木头心旁边重归于好。一切都是重复的漩涡,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又说你要去黑暗的街道上游荡,你要寻死,你要溺亡在桥下的灯影里。这话你已经重复太多次了,我真的厌倦了。那你就滚吧,我似乎是这么对你说的,然后你从床上起来,天花板上的奥菲莉亚悲哀地注视着我。你这次走之前穿得格外整齐,后来我翻找行李时发现皮箱也少了一只。我看到了回执单,发现你订了车票,单人的,单程票。你总算远离我了,离开时还把门插好了。但是,但是,生活时常有如幻觉,你是否真的离开过?我在朦胧间听到房间外人声鼎沸,晨曦的光线中你看上去像是一团苍白的雾,像死人一样冰凉。你又回来了,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现在都沉默着,身上带着夜间海水的气息,月亮冷淡的清辉遗落在你身上,你的嘴唇上覆盖了几片海草。送你回来的人——每次你出去都会有几个人把你送回来,只是这次人数格外地多——他们说,你是沿着海岸走的,那条漆黑的街道通向车站;你身上完好无损,没有外伤,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干净;他们告诉我,明天他们会把你带走,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你安息——尽管我认为“安息”这个词和你没关系,不论你生或死;他们推测,或许你是被以前的老仇家推落的,也或许是你自己不慎失足,也或许——太宰治,我要求过你、甚至请求过你很多次了,你不能再自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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