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夜间航线

warning:无CP

时间是凌晨三点。斯卡蒂说,博士,听我讲个故事吧。
这是罕见的请求,我同意了。舰船被绵软的黑暗包裹,月亮似乎被她的声音唤来,把自己的光芒薄薄地铺开在甲板上。

在这之前,我听过她唱歌。阿戈尔人也许是通过词谱将自己的历史与传说口口相传的,我不确定。作为对歌声的答谢,我搜刮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海洋的冷门知识,譬如鲸歌的节奏通常与涨潮的节奏一致,譬如鲸通常是独唱家,如果在歌唱时有其他同类靠近就会停止歌唱,譬如神话里的塞壬歌喉或许是座头鲸的声音,等等。说着说着我就停下了,或许我看上去像在卖弄,没有人比阿戈尔人更了解深海远洋。我向她道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以学识换取人鱼歌喉的巫师。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对周围的一切都了解得太少了,不管是我们脚下的星球,还是我们自身。我们甚至尚未掌握大地的全貌,更不必说海洋。
斯卡蒂说,不,您已经比别人知道得多得多了。谢谢您。
“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族群的事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我问得太突兀了。最后她含混地回答,在她的族群里,有些人来去匆匆,居无定所,而有些人常年固守自己的家园。
这倒是与她的兽亲习性近似,有过客鲸,也有居留鲸。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回答放在许多族群身上都适用,尤其适合现在的泰拉。罗德岛的舰船就在我们脚下,我时常感觉自己实际上是站在一头沉默巨兽的脊背上。
“你去见过幽灵鲨吗?”
话一出口便消散在空气里。我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同样突兀。对此我只能摇摇头,或许阿戈尔人的词典里没有谨言慎行这条,不过我并不讨厌。
“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因此我们停止了对她背景的调查。”
“不,博士。我是问,你见过她吗?”
见过当然是见过的,但一种莫名的犹豫使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你见过她吗?”这次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她的头发很长,颜色像月光下的冰面。
“幽灵鲨的眼睛和你很像。”我说。斯卡蒂不会满意这个回答,我知道。但是我也说不出来更多的话。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她一直在竭力避免的结局——这结局或许就是落得和幽灵鲨一样。

你看到她的疯癫了吗?但是你也一定知道她理性尚存,她真正的记忆被埋藏在修女服之下。这是她未说出口的话。
我们两个都不擅长对话。寂静就像酒液,从倾倒的瓶子里流淌出来,慢慢填满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然后她突然开始讲述了。她说:虽然我在简历上写作战经验有十三年,但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个战士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而拿起那把巨剑的?”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她又停顿了一下,因为一条鲸鱼。
一条搁浅的鲸鱼。她飞快地补充了一句,然后看了看我,似乎是希望我相信这个荒诞不经的理由。我表现出了理解,假装自己明白那条鲸鱼的价值所在。我告诉她,很多人在选择一条路时的开端都是一些看似日常的事情。
“也包括你吗,博士?”
我说,你知道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斯卡蒂轻松地笑了,说,这就是我喜欢和你聊天的原因,博士。你是个不知道自己来处的人,这很好。如果每个人都不必背负过去,这个世界会变得更轻盈的。

阿戈尔人从海中来。他们对海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鲸鱼。那头鲸受了伤,躺在石滩上,斯卡蒂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她绕着这头鲸鱼走了一圈,那时候她还很小,她走了很久,脚印围了鲸鱼整整一圈,浅凹的沙坑没多久就被海水重新填满。这头鲸还在缓缓呼吸,斯卡蒂把手贴在它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像摸到了玻璃,血和心脏在厚厚的鲸脂下逐渐衰竭。她回过头,发现这头鲸在看着自己。那只黑石子般的眼睛里混合着平和与悲哀,还有种斯卡蒂那时还无法理解的炽热。
我觉得它是在看我身后的火,斯卡蒂说。与此同时,她点燃了一根烟。
“我不记得你抽烟。”
“不抽。”斯卡蒂把香烟捏在指尖,烟雾与火星顺着海风的方向一丝丝地飘散而去。“我是想用它照明。”
我徒然地张了张嘴,想告诉她我身上带了支手电筒,但却没说。烟或许能照明一些手电筒照不亮的东西。
我继续问了下去。“火?”
“嗯,起火了。阿戈尔人的城市中心被人放了把火,当时是深夜,一开始根本没人发觉。后来,有些人去救火了,有些人想去安全的地方。我就去了海边。”
“那恐怕谁也顾不上鲸鱼了。”
“嗯。不过它在天亮前就死了,死得不算痛苦。”
“你就站在鲸鱼旁边,待了一个晚上?”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那道石滩附近也没有船。我一直觉得我是跑错地方了,因为平常那里停泊的船有很多。也没有人,一直到天亮时才陆陆续续有人往海边走过来。”
“人都去哪儿了?”
“大部分被烧死了,阿戈尔人不擅长应对火。有件事很奇怪,起火了,但是城市里到处都是水。卫兵的尸体顺着街道漂流下来,有些堵在十字路口,有些一直漂到那头死去的鲸鱼身边。”
“这确实很奇怪。”
“活着的人给死者和那头鲸鱼一起举行了葬礼。”
“你们有海葬的习俗吗?”
“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则没有。这无关紧要,阿戈尔人总会回到海中去的。”
“我猜猜看:城市被摧毁了,你离开了家乡。”
“差不多是这样。博士,你没有问到那条鲸鱼。”
“因为我看不出来这与你成为战士之间有什么关联。”
“它是被海里的什么东西赶上岸的,就是那东西——我们管它叫“灾厄”——促使我和我的同族们重新拿起那些沉重的武器。博士,大海在驱逐生活在它体内的生命,它的触手同样杀害了许多阿戈尔人。”
斯卡蒂的话使我迷惑不解,听她说话就像猜谜,充满了隐喻和暗示。她有太多没告诉我的事了,能使一头巨鲸仓皇逃命的,会是什么东西?我向她投去探询的目光,但是她紧抿着嘴唇,以沉默拒绝了我的好奇。我想象了一下她所描述的画面:拂晓到来时,人群渐渐聚集到海边,年长的人看到那具鲸尸就知道海里发生了什么。人群开始絮语,交流,争论,叹息,归于平静,人群像水滴一样散开,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留下,太阳升起时,海面像火焰一样燃烧。

“然后呢?”
周围的天空洇出朦胧的光线,计划于清晨时分抵达的那座移动城市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看上去像海面上浮动的云团。斯卡蒂把烟摁灭在栏杆上,“后来?后来我来到了罗德岛,站在你的面前,给你讲了一个故事。”她看着我,摇了摇头。“博士,陪你熬夜聊天这种任务,我记得并没有写在助理手册里。”
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告诉凯尔希。”
斯卡蒂笑了起来,说她不会的。我还在回想她刚才的答复,实在太过含混,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把糖糊弄过去的小孩。
“你要答应我,以后你会给我讲你离开家乡之后的事。”
斯卡蒂没有表现出同意,但也没有拒绝。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阴影使她的面孔模糊了起来。黎明像一滴眼泪,敲打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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