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碎蛋壳

warning:CP果戈理x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果戈理相遇在一个黑影重叠的黄昏。北方的冬季里多的是这样的时刻,灯光暗沉,道路倾斜,陀思妥耶夫斯基低头走着,脚下的影子溶进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暗影在堆满灰尘的角落肆意滋生。远处的街道上有不知名称的乐器在奏响,声音像丝丝火苗飘荡在空气中,忽近忽远。

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默默自问,身后那个色彩斑斓、绚烂喧哗的身影,是什么时候跟上自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它被行道树的枝干切割成了富有韵律感的斜线,单调重复的黑色节奏。冬天来了,连影子也被缩减成简洁的形状,让陀思妥耶夫斯基联想起分割整齐的浮冰。

而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影子,它太夸张,太繁复,像被打扮过头的圣诞树。陀思妥耶夫斯基默默地打量着它,向上凸起的是什么?是狂欢节女王的亮片头冠吗?向下延伸的是什么?是将军元帅的金线长袍吗?左右张开的是什么?是歌剧演员用作道具的天使双翼吗?起风了,街道两侧的房子被吹得更加矮小,颜色也变得更模糊,陀思妥耶夫斯基眼角的余光里只能看到一排排奶油白的淡斑。所有事物都在向后退,街道无比宽阔、无比绵长。寒冬在将自己冰冷的身躯拉长,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感到自己身后正跟着一团绚丽的火,无数欢歌笑语在炽热的气团中膨胀,热度一点一点贴近自己的后背。

“我想我并不认识您。”陀思妥耶夫斯基转过身,看到一直尾随自己的年轻人微笑地看着自己。

说他在笑,只是形容面部肌肉的走向罢了,他笑得并不真诚。他穿了一身小丑服,笑对他而言只是尽义务。

“您不认识我,当然,当然,”年轻人还是笑着,“我也不认识您。”

他的手藏在路灯下的阴影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下意识地顺着看了过去。那双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没有凶器,没有血迹。

“您跟着我,是想问我什么?”

“月亮在哪儿?”

陀思妥耶夫斯基纳闷地看着他,“什么?”

“啊,不,不,也不是月亮……您知道吗,我感到我整日披戴着枷锁,只有在我望一望月亮的时候会觉得好些……不,更痛苦了!眼前的世界让我觉得无法容忍,只有无法从这个世界上得到的东西才能让我感觉好受些,比如永生,比如幸福,比如月亮……”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超凡的耐心聆听这位小丑卡利古拉式的演讲。良久,他说:

“我明白了,您渴望自由。”

小丑的眼睛惊喜般地睁大,“不错,就是这个东西,为了它,我已经把自己从以前的生活里剥了出来,又假装杀了一些人,又真的杀了一些人,但是我仍感到我被禁锢着。先生,也许您没意识到,但我已经观察您一个礼拜了。自您上周来到这座城市起,我就注意到您了,您的出现将我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别惊讶,我的直觉就是这么敏锐,哪怕您很少在街上热闹时出现,哪怕您栖身于一处不容易被找到的地下室,我仍然跟上了您的步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是知道月亮在哪里的人,您甚至能帮我摘下月亮……不,现在不谈月亮了,您知道我该怎样重获自由吗?”

回忆结束。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或许没那么久。总之,不应该沉湎于过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见过不少疯子,还见过不少圣人,又疯又圣洁的也有不少。他最喜欢的是一个菜贩,只要别人请他来自己家里送菜,他就会带着他的土豆和洋葱上门发表一通打动人心的演讲,直教人热泪盈眶。但是当地的教会却始终没有聘请他为居民们布道,为什么呢——因为他根本没有读过上帝的教导。当人们翻看他随身携带的那本厚重旧书时,才发现那书上根本没有写什么经文,那只是一本三十年前的旧菜谱。

一开始,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果戈理视为那些纯洁疯人中的一个,但时间一长,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果戈理对感情的认知完全正常,他会悲伤,会愧疚,会愉悦,会愤怒,只是情绪起伏得更戏剧化一些;他的智力水平也完全正常,尽管没有人知道果戈理的过去,但他的谈吐举止都显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精神也完全正常。从生理上,他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但是他偏不做正常人该做的事。换言之,他是有意让自己成为现在的样子的。

可话说回来,谁又能说上帝的旨意没有隐藏在胡萝卜和马蹄铁里?或者就像果戈理反复强调的一样,上帝的旨意就是一枚鸟蛋,它光滑,美丽,完整无缺,它的职责是孕育生命。而鸟蛋却选择将自己从树杈上摔下去,生命未孕育出就夭折,这就是对既定使命的反抗。

果戈理将此视之为过往人生中最重要的真理,而这一真理是他从一地破碎的蛋壳中领悟到的。

“是的,费佳,因为那些碎蛋壳,那是在我母亲的葬礼上……”

从这里往后的内容就不必再听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果戈理的故事已经倒背如流。这段故事还有好几个版本,挚爱离世,好友决裂,战争,灾荒,哪一个版本听起来都足够唤起人们的同情。但事实上,哪一个版本都是果戈理的胡编乱造,没有一个是真的。

“什么,难道被您看穿了吗?看来下次我要准备个更精彩的故事了,不过,费佳,这次肯定是真的,我保证,您听好了,那是一个热闹的晚上,我们所有人都在参加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举办的晚宴……您怎么知道我准备讲谋杀案?对不起,我确实拿了您书架上的那本推理小说……”

只有开头和结尾部分是永远不变的。“费佳,我并不是为了什么而觉得痛苦,既然悲伤是不能持久的,那么因悲伤而产生的痛苦也毫无意义。”

“您到底在索求什么?”

果戈理看着他,语调轻快。“我想打碎一切枷锁,费佳,我已经这么做了。”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啊,您看出来些什么了,您究竟看到了什么呢?”果戈理将自己的距离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拉近,又握住他的双手。“我已经放弃月亮了,月亮根本不重要。月亮只属于天文学,天文学属于天文学家,天文学家属于地球,而地球——地球无关紧要。我追求的是超脱于人世之外的事物。自由!绝对的自由!费佳,我知道您看出来些什么了,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吧,您行行好,告诉我吧!只要您告诉我,您想看什么魔术我都会为您表演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被果戈理握着,他知道对方刚从街上回来,因为果戈理的皮革手套凉冰冰的,指缝间还有融化的雪水。

“太出色了,尼古莱。”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的手慢慢抽离,“枷锁?确实,您说得一点不错,神在世间树立了种种规矩,人要承担责任,要尽义务,要重感情……而您却想把这些使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条件全部从自己身上删除。不错,尼古莱,您为了证明自身是完全自由的飞鸟,选择了自我迷失的道路。即使知道这条路必定导致您自身的毁灭,您依然为反抗神而战斗着。”

果戈理看着他,眼中闪过巨大的狂喜与震惊。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缩回去的双手又捉了回来,“我太感动了,费佳,您是唯一理解我的人,您是我唯一的挚友……”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自己又被对方抓住的双手,在心底叹了口气。将他单方面宣布为挚友的人正在欢呼雀跃,把他的帽子都甩到椅子上了。

挚友。陀斯妥耶夫斯基琢磨着这个词,果戈理打碎了身上的镣铐,但眼下他又为果戈理戴上了一副。他们两个有足够的默契理解对方,这也让陀思妥耶夫斯基花了几秒钟时间思考自己与对方成为朋友的可能性。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终于被松开了,他张开手指看了看,又转过头,发现果戈理已经吵吵嚷嚷地跑到前厅里开香槟,还一把抢过冈察洛夫手里的平底锅准备亲自做晚饭。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果戈理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他一向信任自己衡量死亡时的精确,不错,果戈理会杀死自己的,而在自己死后,果戈理或许会选择自杀。比起获取完全自由后随之而来的孤独和疯狂,逃离肉身桎梏的选择也许并不坏。

那么,他会如何杀死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情极佳地思考起来,用刀,用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术道具,还是崭新的猎奇杀人术?

冬天,永远都是冬天。果戈理已经打碎了一枚鸡蛋,蛋液飞溅,映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眼前的那块玻璃窗上,像是冬夜的暗淡街道上绽放了一颗橙黄色的太阳。死亡有千百种方式,但送给对方一颗子弹是最温柔的。这么想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一把手枪放在了果戈理的书桌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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