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美洲蝴蝶与告别式

warning:CP果戈理x西格玛

前几天的摸鱼



傍晚,果戈理从大楼的窗户翻进了前同事的办公室。这里空无一人,非常安静,微尘在黄昏的光线里上下浮沉。果戈理轻巧地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这栋大楼已经被封闭了两个星期,中间只被打扫过一两回。现在,就算只是一只爬虫从地板上经过,也会留下一串细小的足迹。

哈。果戈理拍了拍手掌,又扬起一团小小的尘云。如果西格玛看见自己的办公室脏成这个样子,以他的洁癖,估计会立刻叫专业的清洁团队过来把每一条砖缝都清理一遍,直到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得闪闪发亮为止。啊,闪闪发亮的。果戈理眯起的眼睛就好像一条裂缝,而他金色的瞳仁从这裂缝中间尖锐地刺出来。果戈理想起来西格玛的样子,他就像个镶嵌在试衣镜里的人,一尘不染的定制西装,恰到好处的礼仪,他对任何人都保持微笑,对自己索求的事物竭尽全力。还有他衣服上那些闪闪发亮的纽扣,像镶了一溜金子似的。果戈理每次都对他做鬼脸,但是那实际上不是给西格玛看的,只是果戈理想看看自己倒映在那些光滑纽扣上的扭曲的脸孔罢了。

但,西格玛不会再叫什么专业的清洁团队来打扫他的办公室了。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我们讨论西格玛先生的死亡之前,首先应该明白,西格玛先生死于一场意外。这一点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确凿无疑,明眼人都不会陷入怀疑论者营造的陷阱里。有七位目击证人能够证明是他自己开车径直闯过了写有“危险”的警示牌,然后任由自己豪华的坐骑咆哮着前进了数百米,最后一头从桥上栽了下去;有一位与他长期联络的私人医生能够证明他生前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绝无轻生厌世的念头;有数十位审计员能够证明他的公司运转良好,他的产业不断壮大,所以他完全没有为财务困境所负累;有数百名员工能够证明,西格玛先生为人慷慨大方,善解人意,充满绅士风度,擅长化敌为友,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有仇家。以上的证明与辩白,都是为了驳斥一些小道消息里流传的不实内容,比如西格玛先生其实是受了情伤啦,比如西格玛先生其实是自杀啦,等等等等。这些流言起初盛行过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讣告在周一清早就刊发在了报纸上。当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泛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卷成一筒拍在果戈理的脑门上时,他还没有完全睡醒。

“呃,所以是,他被什么异能封在报纸上了?”果戈理顶着一头翘起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指着西格玛照片周围的黑框问道。

“他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搅着杯子里的糖块,他很镇定,想得也很简单。死亡,死亡是什么?西格玛不会来参加下一次成员会议了,他们当中出现了一块空白,这就是死亡。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糖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了物品松脱的声音,那是很轻、很小的声响,“啪”。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果戈理已经重新睡着了,一头翘起的白发偏向枕头凹陷的一边,胸脯缓慢地起伏着。报纸从果戈理手里滑落在地板上,摊开来,印着西格玛正脸照片的那一版正对着他。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西格玛的照片四目相对,良久,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早上好。”陀思妥耶夫斯基朝着那张照片举了举杯。

照片上的西格玛面无表情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是谁选的照片?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想,西格玛明明有很多仪态得当的照片,但是他们都不选,偏偏要选这张表情最生硬的。果戈理在床上发出小小的鼾声。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又看了一眼照片里西格玛紧绷的嘴角,心想或许人的形象一旦被这样加了黑框印在报纸上,看着就会像放进棺材里一样僵硬。


扯远了。在这个听闻死讯的周一下午,大约四五点钟的时候,果戈理开始精神百倍地收拾起自己的形象。他穿了一件惨白的燕尾服,打了一个鲜红的领结。

“你去参加他的遗体告别式吗?”陀思妥耶夫斯基背对着他,脸映在荧荧的电子屏幕上。

“当然。”小丑先生信心满满地给自己上妆。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余光看了一眼,发现果戈理正在给自己的脸上涂抹死神的仪容。他见过这个妆容,在西格玛名下的一家剧院开业时,曾经演出过一个关于死神与少年的剧目。故事的大概内容是一位向来循规蹈矩的少年,某一天在睡梦中闯入了死神的花园,他迷上了花园里飞舞的蝴蝶,无视了来自死神的警告,浑然不知自己的死期将至。等到家里人发现这位少年趴在书桌上的尸体时,发现他冰冷的身体上趴满了色彩艳丽的蝴蝶。它们的口器锋利无比,以至于家人们将这些蝴蝶驱离之后,发现少年的尸体早已被这些嗜血的精灵吮吸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怎么欣赏这出戏剧,他觉得剧情过于俗套,也过于简单。当然,剧评家们有他们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这是在表达赎罪的主题,有人把死神花园里的蝴蝶解读为青春期的性幻想,死者满身的蝴蝶实则是少年死于性窒息的暗示,等等等等。西格玛也在场,他看完了整场演出。有趣的是,在死神站在少年的棺材前哀叹时,刚巧有一只色彩斑斓的帝王蝶,从剧场黑暗角落里的某处翩然而至。随着演员口中的台词的最后一个字飘散在空中,它在安然地落在了这位演员的头顶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只蝴蝶在聚光灯下微微颤抖的双翅。

“我想那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情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果戈理将一只塑料蝴蝶夹在帽子上,答道:“确实如此。”

“那其实就是你带过去的吧?”

小丑轻快地点头。“不觉得很好玩吗?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吧,那种微微一怔的神情,可是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

那种混杂着惊讶、喜悦、以及微妙的不可置信的心情,表现在西格玛脸上就是微微地一怔。不错,这出剧本就是西格玛亲手执笔所写,只是没几个人知道罢了。而且,出于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西格玛还偷偷地删掉了结尾的部分:死神在少年的棺材上落下一吻,带走了这个被蝴蝶咬伤的灵魂。

“天才”、“疯子”这样的称呼属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果戈理,不属于西格玛这样试图在普通人的框架里做到极限的人。但即使是西格玛这样看上去规规矩矩的成功者,也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一些超出理性框架的事情。

所以,哪怕知道密闭的剧院里绝不可能自然地出现一只帝王蝶,哪怕知道肯用心营造这样小小的戏剧性的人或许只是想讨好自己,这种上天赐予般的巧合还是让西格玛微微地怔了一下,并且在发呆的数十秒间,有了一种仿佛自己的才能被命运暗暗肯定的窃喜。


果戈理环视四周,发现室内的陈设完全没有变化。西格玛挑选的花瓶还放在他的桌子上,书柜玻璃后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大部头著作也一本不少。换衣间里的挂烫机与古龙水还摆在原处,大衣和领带还挂在架子上,没有人过来替他收走。果戈理连续拉开几个抽屉和文件柜,重要的文件和票据已经被收走了。与财产和事业有关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早早地清理走了,然而与创造了这一切的西格玛本人相关的东西,却都被遗忘在了这间办公室里。尽管是同事,果戈理不知道西格玛的过去,不知道西格玛都认识哪些人。西格玛有家人吗?或者说,他有过家人吗?如果有,为什么没有人来替他收走这些琐碎的、平常的、但又证明着一个人的存在的东西?果戈理知道西格玛记得自己公司里每一个员工的名字,他甚至能记住那些员工的家属的名字。即使那些员工不佩戴胸牌,西格玛也能熟练地说出,您好,A先生,您好,B小姐。这是果戈理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在西格玛驾驶的那辆车失控滑脱、坠入沟底的一刹那,他想到了什么?有什么是值得他回忆的吗?他会不会看着眼前飞速下坠的黑暗,默默地念着,您好,A先生,您好,B小姐?他会不会想起在有一场演出中,曾经有一个有心人为他制造了一点惊喜?


现在,大厦的一楼应该正在举办西格玛的告别式,已经接近尾声。不过,果戈理不打算和其他前来告别的人站在一起,否则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从大楼的一侧爬上来了。他向来不屑于世俗下的礼仪,他有他自己的悼念方式。果戈理站在办公室另一侧的窗户边上,心里估计着时间。在这里能能看到来访者停在楼下的轿车,穿着黑西装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从大楼里走出来。果戈理看到他们在抽烟、交谈、松开领结,属于死者的寂静到这里就停止了。

死亡,死亡是什么?死亡就是空白,就是停滞。果戈理默诵着台词,他确信自己不需要再排练一次。他从房间里面打开了门,一道鲜花的细流立刻涌了进来。

一定是那些最早前来悼念西格玛的人留下的。果戈理从倾倒的花束里捡出一支白玫瑰,将它枯萎的花瓣在唇边碰了碰。

——这是又一个惊喜,西格玛,现在由我来负责演出你悄悄删掉的剧本最后一节。从我走出这扇门开始,我要开始朗诵死神的台词。我要下楼去,走到你的棺材旁,不管周围有没有其他的人,不管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我都会按照剧本里写的那样亲吻你的灵柩。请不必紧张,保持仪态,就这样开始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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