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爆炸

warning:CP果陀。

这一篇是在一年前为参加一个合志而写的,但由于种种原因,合志被取消了,因此决定现在把它发出来。

比较潦草,谨慎观看


——说实在的,如果这里有窗户,我可能会一跃而下。我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当我站在窗台旁边往下看时,我犹豫了:看看这些人!汽车吼叫着冒着黑烟横冲直撞,人们在尖锐的刹车声中跌跌撞撞地行走,空气中充满了滋生腐败的病菌,花坛上的铁皮反射阳光后看上去像一座座喷发的微型火山,斑马线看上去那么斑驳易碎,让人担心一脚踏空之后会不会跌进沥青的深渊里。如果这就是人间,那上帝也太不珍惜他的造物了。

在我抱怨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就站在我的身旁,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温和宽厚得像一位神父。但我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恰恰相反,我瞪视着他,怒气冲冲,如果手边有一盏台灯或者花瓶,我一定会把它从桌子上抡起来砸到他的脑袋上去。笑!继续笑!他们给我找的都是什么医生?我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但他不为所动。在他面前,我就好像在向空气拳击,挥出一拳又一拳,但是招招都被轻松避过,我流血流汗,嘶吼喊叫,像个傻子一样,而他居然笑得像个天使。

但有件事让我觉得满意。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一进来就解开了我的双手,然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绑我的人是我的上一个医生,他被我吓坏了,但仗着他比我高大,最终用桌布把我的手给捆住了。我承认我有时情绪激动,表现得有些狂躁易怒,但还远远不到要被绑起来的地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重新给予我的双手自由后,我活动活动手腕,什么也没对他做,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的血管在尖叫,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突触都在歇斯底里地闪烁光芒,但是我还保有足够的理智。我敏锐地感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身上有海水的气息。不是潮湿的盐的味道,不是晒在甲板上的鱼干的味道,不是停留在快艇上的海鸥羽毛里藏着的味道,这气息来自阴冷的水下,好像是海底的火山,沉睡着,但睡梦中又保留一丝警觉,随时准备将自己绚丽灿烂的热情内核抛向天空与海岸线。我依旧瞪视着他,但他却将目光投向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时候街道上的气味最为浓郁,墙壁最为暖热,温度与气味隔着冰冷的水泥也能传递过来。沾上污渍的皮革,宽广河面上的粼粼波光,螺丝钉,女人的裙摆,新鲜的、根部带泥的蔬菜,报纸上的铅字,从面包铺敞开的门里散发出的白色蒸汽,欢笑,美丽,糖果纸,冰激凌,还有夜幕以及夜幕下被烧焦的一切。这时候我想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找我的原因了,是剧院,这个每逢黑夜降临就变得五光十色的玻璃球,不仅让孩子驻足,也让那些追缅旧时光的老人目眩神迷。我,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来自乌克兰的魔术师,原准备在剧院舞台上一展身手,但可惜事与愿违,本来应该获得满堂喝彩的表演直到落幕时也没有人为我鼓掌,原本充满戏剧性的互动环节成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是因为您把观众都杀死了,尼古莱。”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认真地倾听着,彬彬有礼地从我的话语里指正错误,适时地刹住了我的眼泪。毫无疑问,他说的是事实。我想我应该生气,至少适度地表达出这种情感,比如挥舞拳头抗议,比如咒骂他,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我总能很好地抓住人们情感转折的瞬间,然后给予恰当的情绪反应,在这件事上我从未失手过,你也可以说这是我最擅长干的事。毕竟,我是小丑嘛!我不仅是个出色的魔术师,还是一位喜剧演员。说起来,我首次登场前为剧院经理朗诵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如果您想说魔术,我也略微会一些。”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终于将他的目光投向我了。他的眼睛像祭坛上的紫色绸布,正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流水似的光。他的嗓音像拉动大提琴琴弦时的声音,低沉而悦耳。这让我略微安定下来,毕竟在被关进这栋大楼之后,我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正在腐烂。不,正在腐烂的并不是我,而是这栋死气沉沉的大楼,它的前身竟然是一座教堂,我被押送过来时还看到了一楼大厅里那个硕大无比的耶稣像。这栋楼,它就像一具死尸一样站立在平原上,散发出无可救药的臭气,只要下雨,肉块就会剥落,然后滚进下水道里去。而我,我就待在这具逐渐溶解的尸体中间,与它一同等待死期,直到它化成脓水。

“尼古莱。”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又一次呼唤了我的名字,他朝我伸出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道细小的彩虹,散发着丝丝淡淡的甜味。是一枚糖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就像哄小孩子似的,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耐心,将它塞到了我的手里。

“好孩子,”他称赞我。就外貌来看,我清楚我应该不比他小,他也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称呼。天哪,你们给我请的是个什么医生?你们是去教堂请的神父来给我治病的吗?我握住糖果,尖声大笑起来。护士在门外紧张地徘徊,我听见了她们手推车的小轮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依旧平静。平静,平静,平静。

平静。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时常感到惊讶,人们到底是怎样维持这一切的?我说出的每个字都让我觉得虚假,我周遭的秩序每时每刻都在崩溃游移,我像个梦游症患者,像个疯子,我走在街上,手里拿着尖刀、利刃、毒药,他们居然无动于衷。直到我把炸弹包进糖纸,然后把一篮子糖果炸药扔进游乐园,他们的眼皮子才动了几下,他们才咕哝两句话,如果不是我制造的这起案子,他们连手都懒得抬一下。炸药!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您知道什么是炸药吗?或许您甚至使用过它?我认为向太阳穴开枪也类似于向大脑送入一枚小小的炸药,我看到您点头了,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那太好了,简直太棒了,在骨头上开一个洞,这是多么绝妙的想法啊!朝自己开一枪,然后他的灵魂就能永远地飞出禁锢自己的囚室,他的眼球就能看到后脑勺才能瞧见的风景啦!

“我欣赏您的坦诚。”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说。

谢谢您的赞美!事实上,当我与周围有所连结时,我才觉得自己是安心的,幸福的——这连结就是死亡。我的一切作为都像在死神的唾液里淌水,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很高兴您没有像前几个医生一样,问我为什么不去忏悔室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无一不是哆哆嗦嗦着向我提议的,他们非常害怕,他们觉得我是疯了,只有上帝才能治好一个疯子,而想必您也知道,上帝对我也束手无策。您在记笔记吗?记录我与您的谈话?不,我没有异议,您当然可以这么做。是的,游乐园,剧院,两起案子都是我做的,都是我,不过警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动作终于快了一次,比肉食店的那条老狗要强。唉您恐怕想象不到,在我一开始怀揣利刃、手拿毒药地站在街头时,人们竟然因为我的一身表演服而忽视我。我手里拿着致命的凶器,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却无人因我的行为发出一声尖叫,我好像是站在人群中的幽灵,无人知晓我的存在。我感到这世界非常荒诞,没错,死亡是我与他人的连结,我必然会死,就像我现在必然活着。实际上,我是清醒的,我知道您看出来这一点了,没错,我是非常清醒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合上笔帽。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截止到现在,他已经和这位罪犯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他亲手制造了两起耸人听闻的爆炸案,使他在一夜之间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来的一路上,他能从街头巷尾听到有关于他的传闻。与警局提供的信息一致,这位犯人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可以说是有些癫狂了,但他却说自己清醒。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看着坐在灯下的果戈理,白炽灯的亮光像炸开一样从这位犯人头顶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但他的眼睛中却闪烁着狂喜,好像他的人生就等待着在灯下的这一瞬间。

尼古莱是一位合格的小丑,一位合格的喜剧演员。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在心底给他做了判断,并没有写在笔记上。与这样的人讲话是怕人的,因为说话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身体里那股疯狂的念头,他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完全地吞没了。

“现在您想去哪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问道。他确信,果戈理一定还在别的什么地方留下了炸药。

对方慢慢地举起了双手。他说:

“您瞧,我并不是想为难您。如果这句话您问得早一点儿,也许我就会说了。但可惜现在已经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在这栋楼里的耶稣和天使的肚子上开了个洞,填满了炸药,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盯着我,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站起来,晃着腿走了两圈,大概是腿有些麻了。我看不出来他脸上的情绪,但他身上的气味告诉我,他并不真的在乎我还在哪里放了炸弹,他甚至为此感到高兴。爆炸,我仿佛看到了那金色的奇迹,我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个人会带我离开监狱的,只要他想。

听这时钟滴答的声音!我配合着流逝的时间,嘴里哼起欢快的小调。这是我,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在这座美丽城市的最后一场表演。

 

 

五,四,三,二,一。天哪,看看这世界,这座教堂监狱马上就要塌了,而人们只顾着相互问今天天气如何,谁要了咖啡,谁要了松饼,甚至能听到值班室里电话铃响的声音。无数石膏块在一楼那个庄严肃穆的大厅里迸溅坠落,果戈理在雪崩般的白色中尖声大笑。这一幕盛大得如同奇迹!女士们,先生们,鼓掌吧,欢呼吧,这场演出的意义非同小可!毕竟连我也没有想到,在我为自己精心设计这场演出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会决定将我留在他身边,他果然不是什么医生!一切都还只是开始,朋友们,这还仅仅是开始!我们来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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