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不要误会”

白天开始变长了。窗户外面的树开出一串一串的粉色的花。我和其他人在厨房聊天,偶尔会喝酒,说现在白天的长度更舒适,去年刚来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天就开始慢慢黑下来了,简直抑郁。说这些话的时候每个人都点头,就好像几盆摆在桌上的植物在渴求光照。

上周末和我的personal tutor聊天,一边写邮件一边想起来自己好像这一个月都特别忙,特别累,特别低落。他说这事儿常有,我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的建议是你换个环境待待,比如来伦敦一趟。你可以邀请一位朋友同行,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想花一天时间和我待在一起。

我的pt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给我和我的朋友当了俩小时的导游。我们从火车站出来,在贝克街和海德公园遛了一圈,坐地铁到泰晤士河边,再从圣保罗大教堂坐公交到特拉法加广场和唐人街,特别游客的一条线路。我们和他一路尬聊,明明知道现在没有餐厅开门还问他有什么推荐的本地餐馆,问他在读书的时候有什么爱好(哇,爵士乐),现在还会玩爵士乐吗,等等等等。真的谢谢他没有半路被我们俩尬走,他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英国人了。最后我们问他有没有最近读过的觉得比较好的书,我们俩满怀刻板印象地以为他会推荐一些传统印象里的英国小说,结果他给我们推荐了《芬尼根的守灵夜》。

我与朋友在泰晤士河边消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围长椅上坐着的人显然与我们俩想法一致,连鸽子都懒得动弹。

朋友的手机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在回程的路上突然没有信号了。我们俩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等着她联系上自己的父母。下午的阳光特别好,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光线像数千片镶着金箔的蝴蝶翅膀一样泼洒下来。如果手机没信号的人是我,我大概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去联系父母。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在这里发过一些对自己家庭关系的想法,后来我删掉了它们,因为我觉得那些已经成为过去式了。然而好像并没有。我不知道我还得花多久才能完全停止它带来的影响。当我的朋友问我究竟发生过什么时,说实话,我真的想不起来全部事情。关于十几岁时的记忆就好像是地上的车辙,我曾经能说出每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仅仅几年过去,它们就被抹平不见了。我以为那些是深刻的伤害,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深。但也或许只是沉在了记忆的水底,等待着重新浮上水面,或者在我下潜时充当水下的暗礁。

朋友问我有没有一家人的合照,似乎她认为这是一个家完整的证明。我有时候会想,小孩子的直觉可能是很准确的。在我十岁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了一起——真正意义上一家人,我的姥姥姥爷,我的大伯伯母,所有人。姥爷告诉我,人生至多是由十个十年构成的,而我迎来了我人生里的第一个十年。十岁是一个重要的年纪。等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已长大成人,或许已经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大姑娘了,那时我们一家人会再次聚在一起拍一张照片。

我的姥爷一定已经不记得当时他说过的话了,他现在是个老人,已经开始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了。而我当时看着我的父母,觉得我们绝不可能再会拍一张这样的照片了。那是唯一的一个十年,绝无仅有,绝不再来。

我看到朋友圈里的照片,看到家族群里的消息,我的父母从我嘴里打听对方的近况,但是他们绝不相让,也看不到未来复合的可能。他们没有告诉过我他们的分别,也许他们都以为对方是会先捅破窗户纸的那一个。直到我的一个亲戚,在我坐在后座看风景时,突然说道,关于你父母的事情还是不要太在意了。有其他嘴碎的亲戚,问为什么你的父母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分开,你知道原因吗?我特么的知道个锤子。还有喝多了的父亲同事,说怎么还不去找一个新人来啊,某某多么年轻漂亮。我坐在桌子对面,为了显得自然所以又待了一会儿,然后说自己吃饱了,出去透透气。这些事情都说不上让我震惊或者伤心,但是会有点难过。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在想,这些车辙会在什么时候被时间抹平?

起码我现在感觉还好。我的窗台上有小苍兰和非洲菊,不知名的粉色花束,还有一枝插在水里的李子花。我整理一路拍的照片。在回去的路上,朋友累得睡着了,而我看到了窗外的落日。在乡村和农场的尽头,晚霞抛出了一条明亮的橙色曲线,像一张纸燃烧着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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