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扑火

warning:芥川龙之介 x 樋口一叶,原作设定


 @温西 


一只黄蜂落在窗外垂挂的树枝上。芥川龙之介从自己的居所里向外看着,黄蜂的形状被淡淡地收拢在他的眼中,像蒙了一层灰色的雾。说“一切”有些太过绝对,但大部分事物在经过芥川的双眼时,都会悄悄褪去一层色彩。就好像芥川的双眼是一张滤网,事物要被滤掉一层浮在表面的壳之后,才能将自己的暗影印在他的心上。“阴影是这世界的投影”,当森鸥外在黑手党的会议上重述“三分构想”时,不知是谁在会议室的角落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重归满座的静寂,好像刚才的声音不曾真正地存在过。不,芥川龙之介在心里悄悄地否认这句话,阴影应当是这世界的本质。

在春日浸润透亮的光线中,黄蜂腹部的细细绒毛清晰可辨,像针尖形状的晶体似的闪烁着光芒。芥川龙之介眯起眼睛,黄蜂在他的视野中缩成了一个明黄色的小点。樋口一叶邀请他去观看今晚《卡门》的首演,如果他愿意应约、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有空的话,那么她希望能够请他与自己共同等待接下来可能上演的烟花秀。一张戏票从信封里露出了尖尖的一角,纸质非常锋利,在芥川龙之介的指尖划了一道口子。芥川龙之介心不在焉地给自己贴上创可贴。创可贴被闲置了太久,边缘已经开始发干,芥川龙之介用力将它粘在手指上,结果皱成一团。他皱着眉把创可贴撕下来扔掉,却不小心把伤口被扯得更大,流了更多的血。

血。芥川龙之介索性放着伤口不管了,他经常见血,看到自己流血反而觉得微妙地安心。血。他无端地想起来报纸常常刊登的花边新闻,某某因某某殉情身亡,某某为某某死于情杀。恋爱使人想到死,这也许是进化论的又一例证。在蜂的求偶行为中,一旦完成交尾,雄虫便会被雌虫刺死。芥川龙之介多年前在意大利执行任务时,曾被同僚邀请观看过《卡门》。如今想来,芥川总觉得卡门的一举一动有蜂的迹象。

如此炽热的爱恋。芥川龙之介捏着信的一角,却感觉仿佛自己在用指尖捏住火苗。他克制地回想着樋口一叶的容貌——这话听起来很奇怪,因为这封信是樋口亲手交到他手上的。当时,樋口一叶低着头将信封双手奉到他面前,她覆盖在信封上的十指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在原本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浅浅的凹痕。在下午的光线中,她的指痕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好像十个小小的湖泊,盛满了不安的心思。还有,从她的两鬓散开的淡金色的发丝,垂挂在面颊上,随风轻轻晃荡着。还有,从她的发丝缝隙间能看到的微红的脸庞,她颤动的睫毛浓密而长,以及她明明涂了唇膏却有些发干的嘴唇。关于樋口一叶,芥川龙之介能够回忆起的尽是这样的片段;而如果他试图将这些关于樋口一叶的细节拼成一个完整的形象,芥川龙之介却心中无数。这样说或许残忍,虽然樋口一叶总是热切地追随着他、靠近着他,但他从未将樋口一叶的形象完完整整地印在脑海中过,她在他的脑海中留下的只有数个瞬间的记忆。如此无望的爱恋,如此炽热的爱恋,就仿佛飞蛾扑火。如果没有得到回应,那么飞蛾只是绕着烈焰打转而已,并不会灼伤自己;但倘若火轻轻舔舐一下飞蛾的身躯,那么飞蛾就会瞬间融化在一团炽热的光明中。在芥川龙之介的脑海里,樋口的容貌如同无数碎片的结合,又与无数意象重合;蛾与蜂的死亡之舞,都在宣告一个事实:那就是,一旦一个人真正地去爱,那就等同于死亡。芥川龙之介这么想着,然后不自觉地用刚才渗血的手指在信末尾的句子上按下了一个淡红色的小点。

关于自己是否应该应约这件事,答案本应该非常明确,但此刻他却感到了茫然。他自认为与爱欲无缘,也不认为自己需要这东西。那天,在执行完任务之后,他眼见着他的同僚们一个个地揽住街边女人们的腰肢离开。其中一位同僚笑嘻嘻地把一个站在路灯阴影里的女孩推给他,说道:”芥川先生,明天见!“同僚们朝他挤眉弄眼地笑着,而女孩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暗巷中黑影绰绰,有无数的眼盯着他们看,有无数的耳围着他们听。在耳与目的包围中,芥川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芥川打开门,她走进门。在台灯黯淡如黄昏的光晕中,女孩掀开上衣,露出自己青苹果似的胸脯。他静静地看着,可能有几分钟,十几分钟,但也可能只有十几秒;在沉默中,女孩等待着,她的胸脯在自己的身上投下影子,就像圆丘在沙漠上的暗影。她等待着,等待着,好像泉水等待着在沙漠中枯竭,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灯光下,小丘的起伏逐渐剧烈起来,她拉下衣服,用和刚才一样的姿势走出门;在她关门的一瞬间,芥川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啜泣。门外的暗影重重,芥川背过身凝视窗外,昏黄的路灯与月亮映在他的眸子上。

而与死亡和失望都无关的爱,他只从太宰先生塞给他的三流小说里读到过。芥川龙之介将樋口一叶的信放回桌上,试图回忆小说里的情节——在小说里,当女主角给心仪的人发出邀请之后会发生什么?芥川龙之介徒劳地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却回想不起任何内容。他把信封重新拿起来,想着也许自己应该让下属把它退还给她,一个字都不用多说;也许可以写一张便笺,语气客气但疏远,然后把它和信封一并退还回去;也许可以找一张信纸,写一封足够正式的回函,彬彬有礼地回绝她。芥川龙之介翻来覆去地想着,他厌恶着自己的优柔寡断,但却没有办法——毕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看也不看地将信封丢进垃圾桶、又在所有人离去之后悄悄将信封从废纸堆里重新拾起来的人,是他,而不是樋口一叶。

那么,或许只有最后一种办法了。芥川龙之介如此想着,将视线再次投向窗外。黄蜂早已消失不见,在远处,晚霞抛出了一条明亮的橙色曲线,像一张纸燃烧着的边缘。

“我会去赴约。”芥川龙之介想着,黄昏再次映入他的眼底,蜜色的黄昏仿佛顺着神经浸润了他的身体,他的大脑中蜂蜜流淌。

“我恋爱了,”他又想着,但从心底涌起的却不是甜蜜,而是恐惧。他又对着自己重复了一遍,但那颤抖的语调却好像在说:“我中弹了。”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情都不能让小报记者们知道。芥川龙之介在自己对爱的恐惧中战栗许久,直到夜幕降临;等到他到达时,表演已经落幕了。他站在剧院外的阴影里,金碧辉煌的招牌在他头顶闪烁。他看着结伴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剧场里走出来,心想或许还能赶上一场烟花秀。他与很多人一起站在剧院外的广场上,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剧院经理走出来,向躁动的人群致以歉意,今晚的烟花秀因技术故障而取消了。人群哗然,带着抱怨和遗憾散去。芥川龙之介在华服和香水的迷雾间搜寻着樋口一叶的身影,他的眼睛搜寻着淡金色的发丝,微红的面颊,长而浓密的睫毛,有些发干的嘴唇,终于,终于,在剧院那璀璨华丽的穹顶上,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樋口一叶,她那么年轻,满怀着在她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冲动:要么去爱,要么去死。好像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在芥川龙之介的注视下,她以蜜蜂与飞蛾的舞步,走向了穹顶的边缘。她像烟花一样高高地腾空闪耀,然后下落,下落,最后燃尽,在人行道上留下一小块烧灼过的黑色印记,好像这就是她一生的意义。芥川龙之介看着,看着,对耳旁乍然响起的惊叫声充耳不闻,他对自己说:她在死亡的那一刻正式成为我的爱人。


END.


食用愉快!

评论(14)
热度(211)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山见鹿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