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马孔多,刚下火车

【梶与】星期二晚上你的香水

今年二十五岁的与谢野小姐依然保持独身。这不奇怪,对于这个如今都市生活中的独立女性而言,婚姻早已经可有可无。毕竟爱情带来慰藉,带来陪伴,带来相守,带来相互的支持和理解,宣告你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或许)将不再孤身一人,但是这几者相加却不能完全与婚姻等同。

与谢野小姐在十四分钟前还坐在身后那间酒吧里。是纯粹喝酒的场所,每到傍晚,夜幕逐渐降临时,各怀心事的人们就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穿过街巷,不约而同地走到某一间像这样的僻静幽雅的酒馆或者咖啡厅里。无他,只是为了打发从下班的时间到必须回家的时间中间隔的空闲而已,当然也算是借酒消愁。从酒馆的玻璃门里可以看到广场一角的甜品店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弯弯绕绕,挡住了盲道和自行车的去路。或许现代人并不像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忙碌,但想必比他们宣称的更加焦灼。店员把冰激凌递给顾客后的几十秒后,八成就会有一张与之相关的照片出现在社交网络上。
“买到传说中的网红冰激凌啦,😍”
但且慢——只消再等上几个小时,我们就会看到凌晨两点钟的社交网络。晚上七点钟发出甜品照片的人在叹息生活的无聊与苍白,事业,升迁,家庭,账单,失恋,一切的喟叹在凌晨两点钟的世界中构建出灰白色的生活图景。

很特别的是,与谢野小姐并不是其中之一。这不是什么特立独行的坚强表现,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十四分钟前,她的闺蜜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桌上揉的卫生纸几乎把菜品淹没。凌晨两点灰白症,与谢野小姐如是地称呼这种情况,在她的闺蜜身上提前发作。
啊,男人。又是男人。与谢野小姐支着下巴,高跟鞋轻轻敲着地板。不,也不是男人的问题。但是当然,这种情感上的事情不能归罪于爱情本身,应该承担责任的或许是渴望陪伴的每个孤独个体。
“下次见到那个男人时记得用防水睫毛膏,”与谢野小姐提出了一个具有实际性意义的建议,“如果你在他面前把妆哭花了就太不值得了。”
闺蜜含着眼泪,又揉掉了一张纸。
“你起码得考虑考虑你脸上用的妆花了你多少钱。”与谢野小姐继续循循善诱。“他不值这个价,对吧?你跟他认识这么久以来连送你一朵花都是公共花坛里摘的。”

闺蜜在第五次去了洗手间补妆后终于决定结束今天的灰白时间。桌上的鳗鱼沙拉和牡蛎已经冷了。与谢野小姐环顾四周,吧台的黑暗处坐着另一对相对无言的男女,威士忌里的冰块静静融化,沉默着听着唱片。
闺蜜拉开椅子,收拾化妆包,拉上包链,提起手提包,递给服务生小费,一气呵成。
“还是AA?”她问。
“还是AA。”与谢野小姐回答。
她们在酒吧门口分手。闺蜜看着她。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烦心。”
与谢野小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在闺蜜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叫住她:
“如果你下次想约会你们公司那个斯文眼镜男,我建议你穿白色套裙去,”她比划一下,“裸杏色口红。很衬你。”

与谢野小姐并非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烦过心。她的手机屏幕上提示她今天是周二。她浅浅地叹口气,每到周二,就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与谢野小姐在走进自己住的公寓楼时看了一眼提示板。不出她所料,她的名字就在上面。
“与谢野晶子 挂号信一封”

每个周二的晚上,与谢野小姐都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只有简单的祝好;还有一包花籽,或者别的什么小玩意。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年。

与谢野小姐把信搁在桌上,花籽放进小抽屉。她拉开酒柜的门,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她打开留声机。阅读这封没有署名的信是与谢野小姐没周二晚上例行的活动,她打开散发柠檬花香气的信封,手里剥开一个硬皮开心果。

“晶子小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信是打印出来的,黑色的字在淡黄色的信纸上礼貌地排列成行。“您在这个周二收到的花籽依然是我以柠檬花为母本培育的新品种。相信它将给您的三月份带来宜人的清香。”

“您这个周二展开的这封信对你我具有特殊的意义。但是想必您已经不记得了,在这里请允许我给予您一点提示。”
与谢野小姐把装着开心果的盘子推到一边,重新拿起信纸认真看了起来。
“晶子小姐,您一定对寄信者的真实身份感到好奇。两年来,我一直以匿名的形式在每个周二给您寄上一封问好的信,希望没有使您感到困扰。每封信都会带上一件小小的礼物,您应该也已发现,不管是香包还是花籽,喷剂还是特调香水,它们通常与香气有关。”
“您在两年前的今天一定没有注意到我,而本来我也不应该注意到您。但是您身上的香水味让我决定,把遇到您之后的每个周二都过成一个有香气的日子。”
“是两年前的火车上,我希望您已经想起来了——那次独一无二的火车之旅。”

两年前的与谢野小姐确实曾经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火车之旅。

火车本身毫无特别之处。整齐,现代,工业美,和车厢外的许多在本世纪才创造出来的新事物如出一辙。与谢野小姐乘坐这辆车是为了出差,但是她打扮得丝毫没有办公事的样子。那天是三月份里难得的惬意的天气,气温适宜,她穿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胸口缀着简洁的蕾丝装饰,外面套了一件烟灰蓝的长风衣,还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身上的颜色鲜明,在灰白色的站台上十分扎眼。
路途的头两个小时堪称枯燥。与谢野小姐看完了一本许久没有读完后半部分的小说,抬头看了看时间,旅途仅仅过了一半,还有剩下两个小时才能到站。她把书塞进手提包里,之所以之前没有读完这本小说是因为她觉得后面的部分会很烂,读罢发现确实如此。她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周围的人看着手机和平板电脑,或者就是睡觉。在她觉得这趟旅途和这趟火车一样枯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桌子。
坐在这张桌子边的两位乘客一定是极其无聊之辈,他们在桌板上煞有其事地套上了粉红色的桌布,还在桌上摆了一个装了花的瓷瓶。她认真打量了一下,坐在桌边的是两位年轻的男性,一个人是中规中矩的公务员,另一人的打扮就显得十分古怪了:他戴着护目镜(但是如果换成墨镜恐怕也很奇怪),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如果仔细瞧,会发现他里面的衬衫皱巴巴的,已经不知道几天没有洗,也没有领带,裤子显得十分邋遢。尤其滑稽的是,这人竟然穿了一双拖鞋。
护目镜先生抱着双臂向同伴如是抱怨:
“你怎么不提前给我说一声要出来开会啊?”他看起来有点冷,“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而他的同伴推一推眼镜,做出毫不留情的样子:
“我本来已经提前一周通知你了,明明是你闷在实验室里连着三天三夜,弄得我只能把你从器材里刨出来然后穿越整个城区,才赶上在火车发动之前上车。”
护目镜先生打了个喷嚏。“啊,这么说也是……可是我只是偶尔这样埋在研究里出不来。这次的实验成果一定会让协会的那些糟老头子大吃一惊的!”
与谢野小姐颇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我护目镜先生谈及研究时候的狂热目光仿佛从厚厚镜片底下焕发出来。
“是啊是啊,”同伴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梶井教授,我们都知道您年轻有为,头脑出众,可是您说您偶尔这样没有时间概念我可不能同意。两个月前在名古屋的学术交流会召开之前您也是一样被我,可以说是拽到了会场,”他做出一个拉扯的动作,“而您手中甚至还拿着试管!您真的一心都在研究上,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由于埋首研究结果忘了穿内裤出来'这样失礼的话,幸好当时媒体还没有来……”
梶井教授(此时与谢野小姐知道了他的真名)面对同伴喋喋不休的抱怨只是挠了挠头,无辜地说道:
“可不是嘛,那天没穿内裤,结果底下可是嗖嗖凉呢!”
与谢野小姐在这边看见同伴努力忍住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梶井教授,我突然想起来,您的U盘带了吧?毕竟要是讨论通过的话,可以现场拷贝一份直接交给协会了。”
“当然,当然!”梶井教授开始摸自己的兜。与谢野小姐认真盯着他的动作:我的老天,一件衣服上怎么有那么多兜啊!口袋里的东西千奇百怪,钢笔,口香糖,没有镜片的眼镜架,没有眼镜架的眼镜片,小螺丝刀,试管(碎了一半,还有一些玻璃残片),硬币,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瓶子,叠成方块的纸……就是没有U盘。
同伴一拍大腿,着急起来。“没有吗,梶井教授?真的没有吗?哎呀,现在回去拿是来不及了,只能托人从实验室再寄一个过来……可是能不能赶上会议讨论就不好说了。梶井教授,您想一想,刚才您在做什么的时候是不是把它漏掉了?”
确实如此。与谢野小姐觉得自己的鞋跟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个黑色的椭圆形U盘正躺在她脚边。
她捏起来U盘走过去:
“冒昧打扰一下,”她清清嗓子,“这是您的东西吗?”
话出口她才觉得不妥,怎么能这样直接走过去呢,岂不是让人意识到她在偷听——
然而梶井教授却丝毫没有理会这一点,他一下子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双手接过U盘:
“正是正是!多谢您了!”
身边的助手先生舒了口气,也向与谢野小姐表示感谢:
“多谢您,这帮了大忙了!”
继而责怪梶井教授:
“您真是的,记得带粉红色桌布和瓷瓶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来,却差点把最重要的U盘搞丢……您什么时候能对生活上点心呀?”
梶井教授依然一脸的无辜,让与谢野小姐觉得他就像个只知道科学的大孩子。于是她启唇问道: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梶井教授慌乱地推推护目镜,差点把护目镜从脸上推下来,似乎与谢野的问话完全超乎意料。
“啊,做什么的……是做什么的?您看,我是一个搞科研的,大概就是生物,化学,或者什么再精细点的东西……总之就是这些。”
“再精细点的东西是什么?”
梶井教授此刻显得十分自豪起来,大声答道:
“是柠檬!美丽的纺锤形,充满几何之美和科学意象的图形!如果哪天以科学为宗教,柠檬无疑是这个宗教首当其冲的崇拜物了!还有金鱼,实不相瞒,最投入的时候曾经抱着鱼缸睡觉……”
他身边的助手捅着他的腰,忍笑示意他别再说了。与谢野小姐倒是很感兴趣似的一挑眉。

梶井教授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面红耳赤地绞着手,试图说点别的什么。这时候一件更荒唐的事替他解了围,成功地转移了他和与谢野小姐的注意力。
在他们所在的车厢中部,突然有人不顾公共场所必要的安静(虽然本来也就没有)大声朗读起了一篇文章。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
与谢野小姐听见车厢中部的朗诵者声嘶力竭、堪称折磨的腔调,以及周围乘客诧异的窃窃私语,还有乘务员急匆匆走过来制止朗诵者的脚步声,噗嗤地笑出了声。朗诵者在车厢里的人文情怀只持续了说完这一句话的时间。
梶井教授大着胆子问她:“您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那句话,”梶井教授比划比划,“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与谢野小姐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谈论面包吧。”
梶井教授抬头看着与谢野小姐,她的手臂支在粉红色的桌布上,红色的鞋跟轻轻点着地面,烟蓝色的衣摆跟着火车前进的节奏一晃一晃。往上看,再往上看——梶井教授看着她草莓果冻似的嘴唇发呆。与谢野小姐整个人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香气,色彩糅合的香气。梶井教授作为长期和实验室打交道的人,对于气味的敏感性超出常人。
草莓果冻弯出迷人的弧度:“您在看什么呢?”
梶井教授的大脑轰的一声。周围的空气里香氛爆发。
与谢野小姐看着他的窘态摇摇头,又点点头。“有意思。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吧?”
梶井教授慌得张口结舌,满脸通红:
“啊?电话号码?”
与谢野小姐理所当然似的看着他,“对啊,电话号码。大男人害羞什么,还给你U盘这件事的小人情就一笔勾销咯。”
梶井教授当然没有异议,只是他引以为傲的大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的电话号码了。助手先生看到他的窘态,只好给他解围:
“梶井教授,您根本没有电话号码……您的一切邮件都是由实验室邮箱统一收发的。”
梶井教授向与谢野小姐很愧疚似的摊开手。与谢野小姐勾唇一笑:
“那么就留下我自己的吧。”
她拿起来梶井教授口袋里的黑色记号笔,却没有可供写字的纸。梶井教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小折叠刀,割下了自己实验服的一块白色衣角:
“写在这个上面吧。”

他们在车站分手。这座城市似乎想给自己增添一些人文气息,在临车站的街上正对着一幢大楼,墙体上漆刷着一首韵律诗,白色的墙体和细长的窗户让它看起来就像储放了又甜又凉的梅子的冰箱。与谢野小姐婉言谢绝了梶井教授提出的帮她拎包的好意,提醒他他们的目的地在相反的方向。梶井教授推了推自己的护目镜,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和智商都没有教过他和仅有一面之缘的异性分别时该使用怎样的措辞。他只好这样说:
“我是梶井,梶井基次郎。现在是R大的生物学教授,是理学真知的追求者!”
与谢野小姐提着手提包,转身对他笑了笑:
“与谢野晶子,N公司在C市分部的部门经理。今日幸会,梶井先生。”
梶井教授低着头没敢看她一眼,眼前的与谢野小姐如同在水泥钢筋的围城中翩然傲立的花朵。他嚅嗫着说:
“幸会,那么,……希望日后有缘指教了。”

这是两年前的事情,本来一段缘分可以就此开始,但是粗心如梶井教授,那角白布竟然浸了水,号码变得模糊不清。他别无他法,只好向N公司C市分部周围几个上班族聚集的住宅区一一寄出信件,几次之后,就锁定了唯一一个寄信没有被退回的小区。

这是星期二的晚上,九点钟。与谢野小姐坐在沙发上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回忆,开心果咧着嘴朝着虚空的天花板。白葡萄酒冰冰凉凉地盛在杯子里,空气里充满了橙子花,或者是什么别的花朵带来的香气。她全想起来了,一件不落,一秒钟都没有落下。寂静的空气带着小提琴柔和的颤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过来,穿过来——一瞬间抵达她的心底。
她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她在离开车站后的半天时间里,几乎把那个结结巴巴、面红耳赤、衣着古怪、似乎对于科学有无限热情的科学家忘掉了,后来干脆就没有想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索要电话号码——这样显得很轻佻(她自己觉得)。这时候她想起来一切的巧合,一切的安排,过于苍白的枯燥的充满了水泥钢筋的城市,她鲜艳的衣着(甚至在离开车站后随心所欲地买了顶帽子和一副白丝手套),恰好滚到她脚边的U盘(简直像一枚黑色的微型手榴弹!),恰好她在偷听,车厢里突然起身嘶哑朗诵一本书的人(或许他只是被车厢里的浑浊空气闷得发狂),恰好恰好在气氛变得暧昧时念到那一句话:
“当我们讨论爱情时,我们在讨论什么?”
如此充满巧合的意外,几乎就像是由人一手静心策划好的;当然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一切精心的巧妙的命运的安排,都将她推向——而不是引导向——一个理所当然应该滋生爱情的结局。
这没有让与谢野小姐觉得很甜蜜,反而觉得没来由的生气。似乎她的人生是已被人决定好的,必须如此,不管什么理性和秩序,就该如此。好像她的生活里还有什么别的观众,而这些观众正坐在台下期待地看着她:快,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快和他在一起吧!
与谢野小姐的倔脾气上来了:我偏不!

先前我们已提过,与谢野小姐和很多“别人”都不一样。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她的独身也好,独立也好,怎样都好,只是因为自己觉得十分合适,并非要向什么观众展示自己的坚强和与众不同。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很合适。如果与谢野小姐的生活是存在于某本书中的一段情节,她的命途与生活确实有某个作者掌握,那么她一定是第一个跳出纸张反抗既定命运的角色,除非你给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或者跟着她的意愿接着写下去。

如果与谢野小姐的生活确实有观众的话(当然,真实的情况是谁也不真的在乎谁过的什么日子),剧情走到这里,她确实是应该去和梶井教授谈一场恋爱了。
但是与谢野小姐的倔脾气是不会一时半会儿消下去的,为什么她就要和这个人谈恋爱呢?她和这位梶井教授仅仅是有过在火车上的一面之缘而已,而且是两年前。她对他的感情经历,生活环境,收入境况,人品癖好一无所知,为什么要就这样把一段感情交付给他,仅仅是因为一堆美丽的意外?

与谢野小姐强忍着气,把信的末尾读完。这封信十分地简短,解释了他怎么不小心地把记录手机号的衣角弄丢,以及怎么锁定与谢野小姐的住址。末了的落款上注上了梶井教授真实的地址:和与谢野小姐所住的小区仅仅相隔半个城区。
不好听地说,与谢野小姐此刻感到的是莫大的羞辱和怀疑:如果你当真因为一面之缘爱上我,也通过复杂的手段获得了我的住址,和我相距这么近,两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堂堂正正地追求我?

与谢野小姐捏着信,在客厅的灯光下坐了很久。如果这份心意是真的,那么她确实遭遇了爱情;但是和她的闺蜜遇到的爱情不同,这份爱情只给她带来了空虚的惶恐。她冥冥地觉得自己在和什么抗争似的,不愿意接受既定安排的那种抗争。为什么她就必须接受这段感情呢?最重要的是,她可没有觉得自己爱上他啊。

这事该有一个与谢野式的结局。她这么一边想着,一边把信折叠成了淡黄色的小方块,从茶几底下拿出打火机,火苗“噗”的一声把信烧着了。
与谢野小姐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捏着小方块的一角,看着焦黑的边缘一点点咬上去,等到快到她的手指时,她轻巧地把它丢进了水池里。
没结束。与谢野小姐从抽屉里拿出一卷信纸,在灯光下规规矩矩铺开,咬着笔帽想了想,在纸上写了起来。

“来信收悉。感谢您的爱情,但是您给予爱情的方式让我不能贸然地接受。或许在那辆火车上我对您确实有过片刻的好感,但是在两年没有联络的情况下,这份好感——我很难说它还在。
我喜欢您送给我的香包和花籽,但是为您所闻见的香水味感到惊讶。那天我要见的是一位对香水过敏的客户,因此我的身上没有搽任何香料制品;连口红都是没有香气的。一切也许是您的错觉。
总而言之,我不能贸然接受您的爱情。我需要您以实际行动证明您的爱意,我不关心您的思考。
如果您肯的话,请在这周三的下午六点钟,来到我的公司楼下,第一次接我下班;接下来由我决定您是否是合格的追求者。

十分感谢您的,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小姐把信折好,塞进信封,压在手提包底下。她深吸一口气,拉开窗帘,在城市的灯火之上,群星璀璨;明天早上的八点钟,与谢野小姐上班之前,会把这封信丢进邮筒中,信封会像一只白蝴蝶般轻盈地落到筒底;她和梶井教授有过一面之缘,以后也许还会发生很多故事,但是那一切都要在之后的时光里了。现在的与谢野小姐的脑子里没有在想梶井教授,也没有在想柠檬,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想初夏时候纯然成熟的金麦。这个意象没有别的意义,只是因为她觉得想想这个也挺好。她做这一切、想这一切不是为了给谁看,就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很合适,这样就够了。于是她轻轻哼着歌去浴室洗澡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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